周末回到鄉下,晚飯畢,散步中,聽得風吹竹林的簌簌聲,想起鄭板橋與他筆下的竹子,有感寫下《竹韻》!
清晨,陽光還未完全穿透雲層,空氣中彌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竹葉尖上懸掛著晶瑩剔透的露珠,宛如一顆顆璀璨的珍珠。突然,一滴露珠像是被微風輕拂了一下,從竹葉尖上滑落下來,直直地墜落在青石板上,瞬間摔碎成無數細小的水珠,宛如一捧散落在地的星辰,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我特彆喜歡在仲夏的黎明時分漫步於這片竹林之中,享受那份寧靜和清新。此時,天色漸漸明亮,淡青色的天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來,仿佛給整片竹林披上了一層流動的碧玉紗衣,如夢似幻。
這片竹林讓人不禁想起唐代詩人劉禹錫的詩句:“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我常常想,千年前的清晨,這裡的露水是否也像現在這般晶瑩剔透呢?也許,那時的詩人也曾站在這片竹林中,凝視著竹葉上的露珠,感歎大自然的神奇與美妙。
而這片竹林的竹子,它們的竹節裡似乎蘊藏著經年累月的月光,每一道縱紋都像是時光刻下的詩行。這些竹子見證了歲月的流轉,它們默默地生長,堅韌而挺拔,仿佛在訴說著生命的故事。
江南的竹子總是帶著幾分水汽,仿佛它們是從江南的煙雨中生長出來的一般。而鄭板橋筆下的墨竹卻與眾不同,它們多了一份嶙峋的骨相,仿佛是從堅硬的岩石中破土而出的。
在揚州八怪紀念館裡,我隔著玻璃凝視著那幅著名的《竹石圖》。畫麵中的竹子挺拔而堅韌,墨色的筆觸勾勒出它們的輪廓,每一根線條都充滿了力量和生機。恍惚間,我仿佛看到畫中的竹影在簌簌搖動,似乎能聽到它們在風中發出的沙沙聲,那聲音猶如金石相擊,清脆而響亮。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這句詩在我耳邊回響,我仿佛看到那瘦硬的竹枝劈開岩層時迸濺出的火星,與白瓷茶盞裡漂浮的碧螺春遙相呼應。那火星如同生命的火花,在黑暗中閃耀著微弱的光芒,而碧螺春則像是這光芒的延續,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突然間,我意識到這竹子原本是會說話的。它們用自己的姿態和形態,講述著一種亙古不變的堅持。每一片葉子都是一個故事,每一根竹枝都是一種信念。它們在風中搖曳,卻始終堅守著自己的根基,不被外界的風雨所動搖。
深秋時節,我漫步在湘江之畔,江水在夕陽的餘暉中泛著粼粼波光。遠處,漁人晾曬的竹篾在夕照裡泛著淡淡的琥珀色,仿佛被時間染上了一層歲月的痕跡。
這竹篾讓我想起了李商隱,當年他舟行至此,望見那斑竹上的淚痕,是否也曾發出過深深的歎息呢?“萬古湘江竹,無窮奈怨何”,他的詩句如同一曲哀怨的悲歌,縈繞在這湘江之畔。
我凝視著那蒼苔覆蓋的舊竹簡,上麵的文字已經模糊不清,但娥皇女英的傳說卻依然在我的心中回蕩。傳說中,娥皇和女英是舜帝的兩位妃子,她們在舜帝南巡時,因思念過度而淚灑湘江,淚水滴落在竹子上,形成了斑斑淚痕。如今,這傳說已在歲月的長河中漸漸褪色,隻剩下那湘妃竹的斑點愈發清晰,宛如時光在竹身上結痂的傷口,見證著那段千古絕唱的愛情。
江水日夜不停地淘洗著竹根,然而,那些沉澱千年的相思卻如同竹根一般,深深地紮根在這片土地上,任憑江水如何衝刷,都無法將其衝淡。
最難忘錢塘江畔的雪竹。深冬時節最是踏雪尋梅時節,卻在九溪煙樹遇見整坡玉竹。積雪壓彎了竹梢,枝條卻始終保持著優美的弧度,仿佛天地間懸著無數張銀弓。"凜凜冰霜節,修修玉雪身",楊萬裡筆下的雪竹活了,千萬根冰棱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老畫師突然擲了畫筆,說這樣的景致原是丹青畫不出的,須得用月光研墨,取鬆濤調色,方能在宣紙上留住三分清氣。
竹影婆娑處常有禪意。靈隱寺後山的竹徑通幽,石階縫裡鑽出的竹筍頂著去年的枯葉,像小沙彌頂著師父的鬥笠。風過時竹濤如誦經聲,竹葉翻飛似散落的貝葉經。忽然懂得古人為何要在竹簡上刻寫經文——這些中空的竹管,本就是收納天籟的容器。
幼時深冬在庭院嬉耍,見茅簷下懸著冰竹簾。長輩們用竹筒煮雪烹茶,說竹子最妙處在"虛懷"。這話讓我想起蘇東坡"無竹令人俗"的感歎,又念及板橋"難得糊塗"的竹石圖。原來竹之高潔,不在其直,而在其空;不在其剛,而在其韌。就像此刻手中這盞竹節杯,空方能容下整個春天的雨露。
暮春時節再訪竹海,見滿地落籜如褪去的舊袈裟。新竹正在抽節,竹膜在陽光下透出翡翠般的光澤。忽然明白竹子的輪回:老竹將精氣注入新筍,自己化作春泥,如同詩人將風骨留在詩句裡。千年前劉禹錫撫摸過的竹節,或許正在某冊典籍中繼續生長,而鄭板橋畫過的墨竹,仍在無數臨摹者的筆下吐露新芽。
歸途折了支細竹作杖,竹節硌著掌心,傳來大地深處的震顫。這竹杖原是會走路的,領我穿過唐風宋雨,在元人的水墨裡小憩,又沿著明清的粉牆蜿蜒而上。忽見天際新月如鉤,竟與竹梢構成一柄玉如意——原來竹魂從不曾老去,隻是換了青衫,在流光裡站成永恒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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