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濕的風從海洋吹向天空,繞過光芒已然黯淡的圓月,悄悄溜進了乾旱的風沙之中,揚起了一條因脫水而失去了光澤的白色飄帶。
由箭矢構成的滔天洪水終於是在缺水的陸地上枯竭,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之上,海洋生物龐大的遺骸從四起的煙塵中展露出來。
即使被肮臟厚重的塵土與釘在身上的箭矢掩蓋了大部分身軀,可無人能夠否認,它曾經是那麼璀璨,奪目如明珠,皎潔如明月。
可同樣無人能夠否認,這是一具水母的屍骸。
周圍沒有海洋,沒有湖泊,沒有溪流,連一滴水都沒有,這樣一個血管裡永遠流淌著海水的生物,竟然死在了一片陸地的正中央。
一隻水母,是如何從廣袤無邊的海洋,被驅趕到這片乾旱狹小的陸地?
可惜,此時此刻,無人能夠解答陳子弘的疑惑。
穿著黑色全身鎧的年輕男子脫力地跪倒在地,手中緊握的長弓成為了他唯一有力的支撐點。
他位於隊伍的最前方,本應意氣風發,指點江山,可隻是射出手中的一箭,便耗費了他的全身氣力。
他吃力地轉頭看去,身後的軍隊中隻剩下了寥寥幾人,無數姿態扭曲的屍體橫鋪在地麵上,唯有高舉在空中的黑色旗幟依舊屹立不倒,向這片無主之地宣告最後的勝利者。
一道淺淡到幾乎與周圍的黃沙融為一體的淡金色熒光從身旁的荒草中鑽出,晃晃悠悠地飄到陳子弘的眼前,從中發出了“鳴鴻”擔憂的嗡鳴。
“我沒事,就是這把弓抽空了我的力量,累了而已……”陳子弘歎出一口濁氣,伸出另一隻顫顫巍巍的手接住了那抹光暈。
他的手指輕輕刮蹭過籠罩在光暈之上的淡淡微芒,如水一般柔軟的觸感從他的指尖傳遞到大腦,他輕輕一吹,散去了光芒的泡沫便從他的掌心搖搖晃晃地飛上灰白相間的天空。
獨坐在黑色木舟上的陳子弘伸出手,試圖安撫腳下肆意奔湧的海洋,可一直懸掛在頭頂的黑色符號卻是閃過一道暗青色的流光,讓稍稍平複下來的海潮以更加強橫的力道再度咆哮起來,將堪堪飛在空中的泡沫打落回了海底。
看著眼前一片亂象,陳子弘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種狀況已經從脫離天皇布下的幻境那一刻開始持續到了現在,即使他有心處理這番狀況,可隻要空中的符號不滅,這片由群體意識織構而成的海洋便永遠不會平息。
雖說“崇德天皇”將它的部分力量借由那枚符號傳輸給了陳子弘,讓他得以將這片隻存在於天皇記憶中的場景織成幻境,投射到現實。
可這同樣也是一把雙刃劍,懸在空中的符號不僅嚴重乾擾了他的預知能力,而且冥冥之中,陳子弘有了一種生命倒流的緊迫感。
他有預感,如果“欲望”消亡,他的生命也同樣會走到終點。
“先知可要做一個誠實守信的人啊。”
想到“崇德天皇”曾經與他進行的對話,陳子弘曲起一根手指,輕輕敲了敲已經被浪濤打濕的船幫。
下一刻,在海麵上漫無目的地遊走的金色浪花便齊齊湧向空中,將那代表“無窮”的符號困在了由海水組成的囚籠裡。
感受到從心底升起的桎梏感慢慢變得微弱,陳子弘的臉上卻是沒有露出任何輕鬆的神色。
這個方法他並不是沒有使用過,隻是若將這片大海紛紛倒向那枚符號,那屬於先知的能力便無法使用,這於接下來瞬息變幻的局勢而言有害無益。
但如果想要活下去,這是陳子弘唯一的方法。
必須在天皇賦予他的能力消失的最後一刻徹底解決掉“欲望”,隻有這樣,才能在保住性命的同時,將“欲望”帶來的危害儘可能地限製在這裡。
畢竟,若是再讓“欲望”複生,憑借他們現在的狀態,已經無法再阻攔這個龐然大物了。
到時候,無論“欲望”將去往哪裡,都將會給這個脆弱的人類文明帶來難以挽回的重創。
可是,該怎麼做?
陳子弘的手指不住輕點著船幫,眼睛直直地看著倒灌向天空的海水,過了不知多久,他才緩緩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沒關係,實在不行,自己這條命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就是……苦了那些一直相信自己的人……
陳子弘將手緊握成拳,心裡卻是輕鬆了不少:幸好曾經做過打算,將另一個自己寫的日記放好了,隻要晨曦會的人有心,不出多久就能找到它。
他還記得,上麵不僅有自己在來到這個世界後新添的部分注記,還有幾篇寫給另一個自己的日記。
感覺有些丟人啊。
像是開玩笑一般,陳子弘自顧自地搖頭笑了起來,聲音很輕,不出片刻就消散在了飛騰的海浪中。
隨後,他徑直將身體向後一仰,朝著身下的甲板倒去。
潮水在他的耳邊慢慢退去,頭頂的天空再度染上了漆黑的色澤,一朵雲從天邊慢慢飄過,陳子弘的身體重重砸在堅硬的土地上,揚起一地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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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弘,彆想了!”
一道喧囂吵鬨的嗡鳴聲夾雜著模糊的話語從陳子弘的上方傳來,感受著施加在身上的重量,他吃力地抬頭看向貼在胸甲上的“鳴鴻”,無奈地說道:“我還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