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運送到醫院的途中,王楠並未徹底陷入昏迷。
他掙紮在現實與夢境的交界線上,旁人的聲音依舊能夠模糊地傳進他的耳中,湧入他的大腦,將他原本就混亂不堪的思緒攪動地潰不成軍。
烏鴉的啼鳴,人類的尖叫,燃燒的二層樓房,槍械的轟鳴,以及最後浮現在眼前的那抹白,共同構成了一個與現實極度貼合,卻又光怪陸離的夢境。
他夢到自己坐在警燈閃爍的汽車裡,身前是正在單手開車的遙錦隊長,身旁是臉部重度燒傷,沒有任何五官特征的同事。
他大聲尖叫,可下一刻他卻是拿起手槍,同已經能夠辨認出長相的同事和遙錦隊長站在漆黑一團的住宅區內,人類瀕死的慘叫從不遠處的房子裡響起,在烏鴉的啼叫聲中顯得更加恐怖。
冥冥之中的預感讓他拚儘全力地衝到遙錦隊長身前,拍下了對方拿在手中的槍。
可是下一刻,槍聲還是在他的腦海中炸響,就像絢麗的煙花,落在那房子的一角,燃起了一場不可遏製的大火。
那火紅的烈焰在黑暗中扭曲爬升,模糊的猙獰麵孔幾乎籠罩了整片蒼穹。
而在那團團火焰之中,一個麵容模糊的人緩步走出,在劈裡啪啦的灼燒聲中,烏鴉一刻也未曾停歇的鳴叫也顯得不再那麼尖銳刺耳。
不要……不行!
在這一刻,夢境籠罩在意識上的薄紗驟然被撕開,清醒徹底占據了王楠的頭腦。
在那模糊人影抬起手的那一刻,他卯足力氣,飛奔向站在最前方的同事。
可一陣更加難以抵抗的力量卻是在他即將觸碰到那同事時施加在了他的身上,將他推向另一側。
滾燙的火焰在那身穿警服的人類身上爆開,頃刻間便吞噬了那渺小的身軀。
強烈的悲傷帶著無儘的恐懼填滿他的心房,可隻是一瞬之間,剛才將他推開的遙錦隊長便在他的眼前被生生撕下了一條手臂。
那條手臂被高高拋飛至空中,又被仿佛連天空都能點燃的烈焰灼燒成了灰燼。
大腦登時一片空白,即使知道這裡隻是夢境,他還是奮力衝上前去,將遙錦隊長護在了自己的懷裡。
撕心裂肺的疼痛猛然從胸口傳來,火焰似乎鑽入了他的五臟六腑,讓他痛地大叫出聲。
血液在蒸發,皮肉在消逝,意識越發朦朧,可他還是緊緊抱著遙錦隊長血流不止的身體,滿懷恐懼地等待著自己的結局。
隻是一場夢而已。
可這些事情,都真實發生過啊……
念頭落下,淚水終於是從苦苦支撐的眼眶中流了出來。
然後,在火焰的重重包圍之下,他的眼前閃過了一抹白。
即使淚水侵占了全部視界,他也能看清楚,那是一條銀白如雪的狐尾。
隻是輕輕甩動,便壓下了周遭的一切嘈雜,成為了黑夜中唯一的那抹亮色。
“隊長!”
王楠激動地大聲吼道,頭痛欲裂的感覺隨著這個簡單的名詞煙消雲散了。
再度睜眼,入目依舊一片潔白。
可這時立於眼前的,卻隻是一片隨處可見的天花板。
惆悵的情感瞬間從心底泛起,他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鑽心剜骨的疼痛便從胸口傳遞至全身。
可他愣是一聲都沒有喊出來,流著冷汗,咬緊嘴唇,默默捱過了這漫長的痛苦。
不能出聲,會吵到彆人的。
他如此想著,可當他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之時,狹小的病房裡卻是空無一人。
就仿佛,整個世界隻有他一個人被困在這裡了。
這裡真的是現實嗎?
會不會是自己瀕死前的最後一場夢呢?
人在生病時就會多想,更何況是經曆了如此重大變故的王楠。
火焰灼燒的痛苦刻印在了他的身上,劫後餘生的淚從心底流淌而出,可就連哭,他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怕聲音太大,這場夢就醒了。
周哥,隊長……
他好想他們。
為什麼不能把他也帶走呢?
“彆動。”
突然之間,一道清冷的女聲突然在耳畔響起,王楠嚇得一哆嗦,當即便止住了哭泣。
抽了抽鼻子,他側頭看去,發現病房的大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白色護理製服,紮著黑色丸子頭的異國女人推著裝滿醫療用品的小推車走了進來。
“昏迷過三天,沒有完全恢複。”
對方看了他一眼,用著不甚熟練的龍國語含糊著解釋道:“同伴好了,她走可以了。”
是可以下床走路的意思嗎?
王楠在心中默默糾正了女人的語法錯誤,心情卻是比剛才好了許多。
遙錦隊長還活著,太好了。
太好了……
腦中猛然回閃過遙錦在大火中失去的那條手臂,王楠的胸口仿佛被壓上了一塊巨石,竟是如何都呼吸不上來了。
他好沒用。
不論做什麼,他都感覺自己好沒用。
“不舒服?”
女人的聲音再度響起,可王楠隻是沉默著搖了搖頭,將苦水全部吞進了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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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過,心上的病不是病,忍一忍就會好的。
哦對,媽媽。
三天沒聯係了,爸爸媽媽肯定很擔心他。
等一會兒一定要給他們打一通電話。
側頭看著站在自己床側,正在盯著一個藥瓶發愣的女人,王楠心中盤算好,便張開口,用沙啞的聲音不好意思地問道:“我剛才沒有嚇到你吧?”
“沒。”
過了良久,女人才冷冰冰地回應了他的話語,轉而猶豫著拿起另一個藥瓶,繼續愣愣地盯著上麵的文字。
看著對方這副反常的模樣,王楠心中登時一緊。
沉重的身體限製了他的行動,於是在幾番疼痛難忍的蠕動之後,他才慌亂問道:“怎麼了?”
“看不懂。”
女人麵色如常地放下藥瓶,搖頭說道:“醫生來看。”
說罷,對方便打開一旁的窗戶,揮手趕走了趴在窗邊的烏鴉,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盒不知道是什麼牌子的香煙。
沒見過。
王楠默默想道:但看那牌子應該是挺貴的,也不知道周哥喜不喜歡抽這種類型的煙……
不對,等等!
王楠驚慌失措地張大嘴巴,心想:病房裡能抽煙嗎?
這是從哪裡找來的護士?
“恩希雅,你又偷拿我的錢買煙!”
憤怒的吼聲阻止了女人想要點燃打火機的動作,一個同樣穿著白色護理製服,紮著馬尾辮的眼鏡女人怒氣衝衝地飛奔進來,在他惶恐震驚的注視之下一巴掌拍在了那外國女人的後腦勺上。
沉悶的響聲伴隨著倒抽冷氣的聲音回蕩在病房內,聽著這仿佛能把一個人砸暈的聲響,王楠的心臟不可避免地激烈鼓動起來,本就慘白的臉色更白了幾分。
下一刻,一陣冰冷刺骨的觸感突然落在了他垂在床上的右手背上,讓他當即驚叫出聲,剛想從床上彈起,又被渾身上下的劇痛鎖在了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