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可以,再查一查阿耶阿母當年之事,是誰在背後誣害元家。”
她身子顫抖,“罷了,這些陳年舊事……不值得你再涉險。”
她已經沒有力氣說下去了。
自己的恨嗎?
怎麼會沒有呢,在江南時遇到了那個男子……
可她實在不想,妹妹為此涉險。
痛徹心扉的疼意席卷而來,她指節緊緊扣著床榻邊緣。
回應元照壁的,是一句女子清晰的話語。
“凡阿姊所提,我定會辦到。”
“我必會小心謹慎,也會查到當年害阿母阿耶之人。”
“也一定會,好好履行那一樁婚約。”
字若千鈞,落地有聲。
元昭璧看向她,她的妹妹雙目清澈明亮,眼中淚霧浮動,嘴角堆出笑意。
和她所見慣的那些人都不同,妹妹像是未經馴化的小獸,在北地的風沙中長大,感情濃烈至極。
“阿姊視我為珍寶,妹妹亦然待阿姊為玉璧寶石,我不知阿姊想要什麼,但凡阿姊所求,我若能尋到,無論刀山火海,我必雙手呈上。”
“阿姊若是要我平安,我也會做到。”
“妹妹……”
元昭璧閉了閉眼,臉上淌下兩行淚。
多年離亂,滄海幾重,相逢唯恐在夢中。
在她漸漸逝去的意識中,最後看到的是妹妹的容貌。
五月三日,元昭璧重病昏迷,高燒不退。
又兩日,血色褪淨,狀與死人無異。
鬼手岑修為其施針,幾日不眠不休……
是夜,月高雲湧。
朝露立在窗邊,客棧外是一輪孤月,起伏的山巒,延伸進蒼涼一線月色中。
這是她啟程去京洛前的最後一夜。
身後有人走近,正是阿姊的那位師兄,岑修。
“我施針將她體內的毒逼到了一處,雖吊著她一命,但她如今與一具屍首無異。原以為她撐不過三日,但你阿姊早年行醫,嘗遍百草,體內殘存的藥性,竟可與那毒物相抗。”
岑修語調微沉,“但也不過是多掙月餘光景。你已經耽擱得太久,明日你就與荷衣一同出發,我會在這裡照顧你阿姊。”
狂風吹得她長發飛卷,夜色之下,少女的身影幾乎融入窗外無儘蒼茫的原野之中。
朝露從這三日的相處,也已弄清荷衣以及他,與阿姊之間的關係。
荷衣是阿姊在江南認識的孤女,與之結識成為摯友。多年前阿姊師母逝世後,阿姊接過了藥田,從那時,荷衣就一直陪在阿姊身邊,與她一同管理經營藥田。
至於這位岑師兄,雖與阿姊同出一師,卻早早拜出師門,入世四方行醫,懸壺濟世。
阿姊在西行路上病重,萬般無奈之下,才尋至這位素無往來的師兄門下求助。
二人一路相伴,已是有數月。
阿姊在閉眼前,並未屏退他,應當是極其信任這位師兄。
如今他眼下青白,目有血絲,俊逸清冷的麵頰,卻一下凹陷了許多,是熬了數日不眠不休的結果。
岑修道:“待你走後,我也會將你阿姊帶到安全的地方。你阿姊的狀況,便隻能暫且留在西北。”
朝露回過頭來看著他,“你說過,阿姊中的毒稀世罕見,但未必不能治,隻是缺少一味珍貴的藥材,你將阿姊症狀還有藥單寫一封給我,我入京城後,當儘我所能去尋。”
岑修看著她的堅定的眸子,道:“你阿姐閉眼前的意思,是讓你以後莫要再管前塵往事,無須因為她而牽掛哀愁。”
朝露道:“我會謹記阿姊的話,可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要救她。無論需多少金銀珠玉,師兄但說無妨,待我入京後,定會想辦法湊到。”
“並非珍寶的事,她是我的師妹,我自然會救。”
朝露握著欄杆的手收緊,攥到泛白,良久,終吐出一口氣。
“多謝岑師兄。”
岑修點點頭,“對了,師母門生遍布,宮中尚有一位太醫署女官,與我同出一門,最擅解毒,屆時你在京中,可求助於她。”
“好。”
岑修離開後,屋內萬籟俱寂。
此去前路,暗潮湧動,就如同黑夜儘頭那浮動不定的雲層。
她連識字都不全,要如何偽裝成一位品行才情俱佳的貴女,入天子的眼,得他恩準婚事?
燕王是否會願意接受這一樁婚約?
且不論這些事,更重要的是,她在賀蘭家時聽聞過賀蘭貞的婚事,三個月後,賀蘭貞將入京洛待嫁,所嫁之人便是一位皇室子弟,即將成為郡王妃。
二人在京城相見,勢必如同水火。
賀蘭家不會放過自己的。
元朝露曾說不信神鬼,卻在臨行前夜,跪拜佛像,禱告上天保佑阿姊。
次日,清晨第一縷光刺破雲層。
四野朝色濃烈,綺麗的霞光漫映在山嵐之間。
草坡疾風勁吹,朝露青色的衣袂飛揚,目光自西北天幕轉向洛陽方向,凝望片刻,再不回首,在如煙金光中,踏上東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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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書》載:元後朝露,小字阿雎,長安生人。幼逢亂離,漂泊隴右,得遇商賈收留所救,年十四,沒入賀蘭府為婢,十七手刃府仆而遁,隱匿過往入洛。
雎,猛禽也,性烈善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