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露背誦《琴論》第一篇,開篇尚能流利複述,但不過幾句,就開始變得磕磕絆絆。
“後麵呢?”蕭濯眼神示意她繼續說。
元朝露抿唇,眉心緊鎖,片刻後,朝他搖了搖頭。
蕭濯執起她的手腕,按在案幾上。
戒尺落下,一聲脆響,元朝露肩頭也跟著輕輕一顫,銳痛自掌心竄至心尖,五指蜷縮伸展不開。
“聽好,我說一句,你複述一句。”
元朝露耳中嗡鳴不絕,眼前隻餘他開合的薄唇。他身上冷香衝鼻,使她腦中一片混沌。
這無端好似學生承訓於他的角色變化,她一時間根本難以適應,短短幾刻間,便挨了好幾下板子。
眼看他又來握她的手,元朝露抽回袖擺,將手彆在身後。
“今日課上,並非我不願專心,實在是陸先生所講,我難以領會。”
“如何難以領會?”蕭濯溫聲,手卻忽然探向她腰後,來捉她手臂,她下意識側身要躲,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整個人被迫靠上案幾。
他的聲音自頭頂壓下:“《琴論》第一篇,陸玄謨為你講解兩遍,逐字釋義,講得尤為慢,你卻仍舊未曾聽懂,是不是?”
元朝露抿唇,輕輕“嗯”了一聲。
“你神思遊離,未將琴課放在心上,這話也並未冤枉你,對不對?”
他實在太過嚴苛,那戒尺抵在她掌心,尚未落下,卻讓她連一顆心都繃緊了。
哪裡像是會饒人的樣子?
“公子,可聽我一言?”她回身道,“就當是我狡辯吧,陸先生風流名士,可他講得也太過深奧,時常引經據典,儘是些我聞所未聞的典故,且今日又在課堂上執壺飲酒,公子難道要真的全都怪罪於我嗎?”
她將自己一雙微紅的手慢慢抬起,“今日我已經挨了好幾板子,公子若再打下去,明日還怎麼撫琴?”
女郎眸中盈著水光,語調帶著點撒嬌與委屈。
蕭濯道:“他是過於散漫,可你也並未用心去聽。”
“可公子又沒在場,怎會知曉我沒用心?僅憑那陸先生一麵之言嗎,那公子為何不信我呢。”
“好。”蕭濯鬆開她的手,起身往書架,取下一本書卷回來,擱置在案幾上,便正是那一本《琴論》
“我再為你講一遍《琴論》首篇。這次若再走神——”
他淺淺一笑,那笑意中卻帶著一股令人不敢違逆的寒意,手指已撫上案頭戒尺。
元朝露呼吸微滯,道:“好。”
他雖要求嚴格,可真正講起課來,聲音卻意外地溫和。不似陸玄謨那般自說自話,他每遇到艱澀處便停下詢問,將那些晦澀文字一一掰碎揉開。
那嗓音清潤,倒讓人想起禪虛寺後山的溪澗,連心神都不自覺跟著沉靜下來。
“周阿雎。”他的聲音在耳畔猝然響起,這一次直接喚了她大名。
“抱歉公子,”元朝露低垂下眉眼,小聲道,“我知錯了,剛剛講到哪裡了?”
他道:“給我看看,陸玄謨今天教你指法。”
元朝露恭敬照做,撫了幾下琴,卻覺他突然傾身而來,掌心已覆住她的手背,提醒她:“此處腕部要再沉三分。”
元朝露指尖纖長柔美,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男子的手,骨節修長,常年拉弓搭箭,可見男子的力量感,那拇指上戴著的青玉扳指,刮過她的肌膚,激起一層冰冷之感。
這下兩人幾乎要貼在一起。
“專心。”方寸之地,他的嗓音纏繞在她耳廓。
蕭濯是為了指導她的動作,根本不在意這些,可元朝露心有雜念,從他靠近的一刻起,就再也無法忍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鬆竹香氣,整個人如坐針氈。
他另一隻手掌,貼上她的腰肢,讓她直起身,她整個人都籠在他的身影裡。
元朝露隻覺指尖一軟,指下琴弦不合時宜發出一聲顫音,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
她眼角餘光看去,見他低垂眼,指尖撥動著琴弦。
他忽然抬眸望過來。
元朝露與之四目相對,愣了一下,連忙移開視線。
“你根本沒在聽我講什麼,周阿雎。”
“抱歉公子。”
元朝露腦海中那一根弦輕輕繃起,他輕吐她名字三字時,嗓音有意壓低,帶著幾分不悅,可聲音極其富有磁性,將人注意力完全吸引去,根本無法在意他說了什麼。
這宛如上刑的煎熬中,元朝露隻想逃離,腰肢又軟塌了下去,完全貼上男子那虛扶她腰肢後的掌心。
女郎的腰肢本就纖細,今日更是費心機將他送來的煙羅裙束得緊緊的,嫋娜身段便全都勾勒出來——是她存了心思想要某人看的。
男子溫熱的手掌,倏然抽離。
這細微的一個動作,讓原本沒什麼的,此刻都好像有了什麼。
元朝露眼睫輕輕一顫,問道:“公子,為何撫琴要先練指法?”
蕭濯耐心解釋,聲線平穩。
“原來如此。”她嗓音就像是細細綿綿的針侵來,身子後靠,不著痕跡地朝他傾去,腰肢似有若無地蹭過他小臂。
然而這一次,卻等不到他再傾身來指教她。
元朝露忽覺後背發燙,仿佛被他的目光灼穿了裙袍。
身後傳來蕭濯嗓音:“今日到此為止。”
她驀然回首,“為何?可是我惹公子生厭了?”
卻見他倚在背靠間,半眯著眼打量她,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扶手。
元朝露忽將雙手遞到他眼前,“若是我做的不好,公子罰我便是。”
蕭濯淡淡掃了一眼,拿起桌上戒尺。她卻一下收回手,等片刻後與蕭濯對視,元朝露道:“公子,我……”
“剛剛說願意受罰的不是你嗎,躲得倒是如此快。”
元朝露浮起赧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