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兩個女孩生得人比花嬌,在最初的慌亂過後,她們很快恢複了平靜。
兩人望向元慕,福身行禮,恭順溫軟地喚道:“臣女見過昭儀娘娘。”
到底是書香門第出身的世家貴女,就算再匆忙,也不會在禮節上出任何的錯處。
倒是元慕愣神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
她抿了抿唇,輕輕喚道:“妹妹……”
元慕是不善於和人交談的,尤其是麵對生人的時候。
她抬袖給兩人奉茶,將杯盞向兩人遞去的刹那,腕骨一抖,滾熱的茶水全都灑在了手背上。
那冰雪般的肌膚頓時泛起紅痕。
元慕低哼一聲,侍女瞬時也慌了,匆忙向她遞去濕帕:“昭儀娘娘!”
熱水傾灑的瞬間,並沒有釀起痛意。
反倒是在濕帕敷上來後,開始泛起綿密尖銳的刺痛。
但元慕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元皇後彎起的笑眼,就冷淡下來。
“都多大的人了,”元皇後眉眼淩厲,“還沒有兩個妹妹懂規矩!”
她身份尊崇,又是眼高於頂的人,慣來看不上眼元慕的怯弱和小家子氣。
從前未入宮時,元皇後就對元慕多有不喜,在人前也常訓斥元慕。
家裡的女孩並不少。
隨便哪個庶妹,都比元慕要討人喜歡。
可當初挑人入宮時,父親偏偏要將元慕給送進來。
元慕低著眼眸,沒有說話,靜默地受著元皇後的訓斥。
元慕一直是有些逆來順受的。
但此刻見她這幅樣子,元皇後更加慍怒。
元慕的沉默也被她當成了無聲的反抗。
當初將元慕送進宮時,她怯弱無助,每每被刁難受欺負了,都哭著過來求元皇後這個姐姐,懇請她讓她出宮。
元皇後攬著元慕安撫她,並應了下來,說隻要誕下子嗣,就立刻送元慕走。
這兩年來元皇後說什麼,元慕都是應的。
但不知何時起,元慕再也沒有找過她。
曾經那個低賤卑微的妹妹,如今在帝王恩幸的滋養下,無聲地養出了說不出的清冷貴氣。
元慕垂眸的模樣,在元皇後的眼裡,也變得分外刺眼。
是翅膀硬了嗎?
受了這麼多回臨幸,她真以為自己是皇帝獨寵的寵妃了不成?
元皇後驀地有些惱羞成怒。
但她還未來得及發作,候在外間的侍女就匆匆走近:“娘娘,德妃娘娘她們要過來了。”
元皇後按捺住心底的那口氣,冷厲的眉漸漸舒展,低咳兩聲:“先去偏殿候著。”
到底是皇家密辛。
元皇後此刻就是再氣,也不能在人前展露分毫。
她打娘胎就帶著病,即便是盛妝也難掩病氣。
近處侍候的人極是小心,就連皇帝那邊也是處處都順著她來。
被熱水燙傷的是元慕,受了斥責的是元慕,但所有人此刻掛心的都是元皇後。
崔夫人滿臉急色,低聲喚道:“阿縈!”
元慕出生時母親就亡故了。
崔夫人雖是繼室,但一直沒有子嗣,對打小養大的元皇後比親女兒還要更親。
崔家的兩個女孩也急切地看向元皇後。
整個宮殿中,就隻有元慕是格格不入的。
好在大宮女匆匆帶著她離開。
外間的雪沒有停,紅牆白雪,宮燈明麗,像是工筆畫卷。
元慕卻無暇去賞景。
她低垂著眼眸,纖細的玉指微微攏在袖中。
元皇後身邊的侍女無數,她們在儀鳳宮做事,常常以肅穆傲慢的姿態示人。
隻有近處侍候的一位大宮女平和沉穩。
她引著元慕穿過長廊,向著偏殿走去:“娘娘最近身體微恙,沒有彆的意思,您多擔待。”
元皇後的脾氣不好,時常會遷怒於人。
元慕一直被養在莊子裡。
她隻有每年的新年,才會回到元家,拜會過祖宗後,就會被再度送走。
雖然相處時間極短,但元皇後從那時起就一直不喜元慕。
她仰起眼眸,長睫閃動:“沒關係,我知道的。”
偏殿中沒什麼人,將元慕送過來後,大宮女就離開了。
儀鳳宮的偏殿跟主殿紫微殿的偏殿布局分外相像。
相像到元慕甫一走進來,就想起不久前的那次荒唐。
那人每次離京前都要將她狠折騰一回,喂過藥後就安置在偏殿裡。
元慕的腕骨被束縛著,臉龐燒得通紅,她羞懼得欲死,但聽到不遠處輔臣們談話聲時,她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
後來大約是過了足足一個時辰。
朝務上的事情徹底談完,他才漫不經心地走進偏殿,來處理她。
那時元慕實在說不上是清醒。
她記得的就隻有疼,和完全被掌控的壓抑。
元慕唯一清楚記得的,就是在最後,他撫上她的臉龐,聲調輕慢:“我不在的時候,安生些。”
那語調看似平和,實則充斥威脅。
同後宮裡經過驗身的眾多嬪妃不一樣,跟鳳冠霞帔的皇後更不一樣。
元慕是被倉皇送進宮的。
她是極好拿捏的性子,但將她送進來的人怕出差錯,還是專門給她下了藥。
元慕對那個夜晚的記憶非常模糊。
她那天發了高熱,被強烈的藥性再一燒,連理智都要徹底喪失,茫然地環住男人的脖頸,敞開身軀。
直到皇帝發覺她並非完璧的那一刻。
元慕進宮前已經將要大婚。
但那人遠在邊關,三年都未曾回京,而且兩人並不相熟,碰都近乎沒有碰到過。
因之連元皇後都沒有想得到,剛及笄半年的元慕,竟已並非完璧。
帝王的盛怒,讓當時如日中天的元家都不敢再妄為。
元慕成了第一個被獻進宮的人,也是最後一個。
如今距離那慌亂的一夜已經快要兩年,但那個率先給元慕破身的人,無疑仍是皇帝心裡的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那時剛即位不久,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應當怎樣都想不到,新婚後觸碰的第一個女人,竟早已被人奪了貞潔。
所以這些年來,整個皇宮守衛最森嚴的就是清寧宮。
沒有皇帝的準許,元慕連宮門都踏不出去半步。
她水性楊花,不自珍自愛,這就是她應得的懲誡。
然而元慕入宮快要兩年,至今仍然無所出。
不久前元皇後主動向皇帝提出,等到明年春天進行選秀。
但選秀是選秀。太子是太子。
新人入宮後,還要不要元慕繼續代替皇後生子?
這已經是三個月前皇帝離京前夕的事。
明年要不要選秀,元慕不知道。
他們圍繞她的存在達成了怎樣的共識,元慕更加不知曉。
而這也不是她所能夠插手的。
元慕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旁人對她的命運進行處置。
一如她此刻隻能候在偏殿裡一樣。
茶水滾燙,但除卻初時的疼痛過後,漸漸地麻木起來。
元慕靠坐在軟榻上,望著窗外的落雪,就那樣無聲息地等了許久。
但直到正午時分,也沒有人傳喚她過去。
悠揚的絲竹聲響起時,侍女叩響了偏殿的門,元慕才知道元皇後忘記她的事了。
“您……要不先回宮吧?”侍女猶豫地說道,“娘娘那邊已經開了宴,恐怕要些時候才會結束。”
白白苦等多時,元慕臉上卻一絲怨色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