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著眸,雪顏皎白:“有勞了。”
備好轎輦後,那侍女就送元慕離開。
就連偏殿外間值守的內侍,都不禁感歎:“昭儀娘娘脾氣真是好。”
侍女倒是歎了口氣,沒有說什麼。
元慕回到宮中時,已經是正午。
她常年待在宮裡,蒼白的手背上,那抹紅痕格外得灼人眼目。
“娘娘!您的手……”侍女駭然一驚,還以為她是受人刁難,急忙就要請太醫過來。
但元慕擺了擺手,隻是輕聲說道:“水灑了而已。”
語罷,她便走進內殿,更衣睡去。
侍女急急地追進去,見元慕闔眸閉目也沒敢再說什麼,隻是叫人拿來了藥膏,輕輕地塗抹在她燙紅的手背上。
將要傍晚的時候,元慕才醒過來。
這也不是因為睡足了,而是因為皇後那邊又遣人過來,叫她晚間記得過去。
元慕揉了揉眉心,聽著侍女輕聲細語,緩了會兒神,方才想起晚上還有事情。
元皇後執掌六宮,事務繁多。
尤其是千秋節將近,這是她的生辰,也是整個國家的大節。
如今皇帝不在京中,所有的事情都要她親手操辦。
照理來說,元慕連妃位都不是,是沒有資格過去的。
但她的身份畢竟特殊,是元皇後嫡親的妹妹。
所以哪怕元皇後再不喜歡她,也不會讓旁人看出她們之間有嫌隙。
元慕看了眼漏鐘,就讓人開始梳發更衣。
她剛睡醒,沒什麼胃口,讓人將晚膳撤掉。
侍女擔心地端上了糕點:“娘娘,您早膳和午膳都沒用,晚上又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先稍微用些吧。”
元慕搖了搖頭,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不會太久的。”
昨晚一整宿都是在亂夢中度過的。
睡了一下午,但元慕的精力還是很弱。
不知道是不是沒睡好,她坐上轎輦時,仍覺得有幾分暈眩。
好在轎輦很快就到了梅園。
皇後還未至,眾人捧著手爐,錦衣鮮亮,坐在亭台附近的火爐邊笑著談話。
“你知道一舉打到柔然王庭是什麼意思嗎?”為首的人眉眼明亮,“上回做過這種事的人,是古詩裡的李將軍!想當年我祖父跟著高祖皇帝……”
這是德妃。
她父親是兩朝名將,極是驍勇善戰。
“快彆說了,”德妃身畔的人掩唇低笑,“我們都聽了八百回了。”
這是淑妃。
她祖父是開國元勳,致仕後仍然聲名響亮,在朝野都極有名望。
元慕是個緘默的人,她在宮中沒什麼存在感,也沒有誰會記得她。
她輕輕地落座,在人群的角落聽著眾人閒語。
聽了許久,元慕才遲鈍地意識到,皇帝或許真的快要回來了。
她一直以為他是要去防秋,沒想到竟是親征。
或許真是有國運在身。
前朝費儘心思沒能打敗的敵人,他即位後的第二年,就輕而易舉地解決掉了。
元慕聽得認真,一時差些忘記她們今日過來,是因為元皇後的召見。
元皇後事務繁忙,她身份又尊崇,每回集會都是姍姍來遲。
從來沒有人敢說什麼。
天色逐漸轉向深黑時,眾人終是覺察到不對。
都已經半個時辰過去了,皇後就是事情再多,也該過來了。
德妃皺眉,向侍候的宮女嗬斥:“現在是幾時了?皇後娘娘遲遲未至,你們也不知道去問詢一二嗎?”
夜色昏沉,梅園點了燈。
宮女唯唯諾諾,並不敢向盛氣淩人的德妃多言語,隻怯聲說這就遣人去問。
眾人候在梅園裡半晌,卻連皇後的影子都沒見到。
滿肚子都是氣,就是脾氣最好的宮妃,麵上也有些微微掛不住。
已經遣人去問,但這一來一回又是一刻鐘過去。
眾人快要徹底坐不住時,皇後宮裡才姍姍來遲地遣人。
宮女的長發束成髻,神色肅穆,語調輕慢:“皇後娘娘午後犯了舊疾,宮中急亂。”
“勞各位娘娘久等,”她低著眉目,“皇後娘娘已經令人備了轎,這就送各位娘娘回宮。”
這樣的口吻仿佛謙遜恭謹,但那言辭透著的卻沒有一縷歉意。
隻有難以言說的高貴和傲慢。
一如元皇後本人。
德妃壓著怒意,揚起聲調:“娘娘好些了嗎?”
“娘娘勞苦,都是因為操勞宮事方才如此,”她緩聲說道,“我們這些做嬪妾的,哪好這樣一走了之?不如你去通傳聲,我們一道去為娘娘侍疾。”
德妃鋒芒很盛。
但那宮女隻是回過頭,輕輕地說道:“勞您費心,不過……”
“陛下還在儀鳳宮,”她平靜地說道,“他特意吩咐了,不希望有人去打擾皇後娘娘。”
此話一出,連淑妃的臉色亦有些難看。
宮女沒有多停,就這樣直接離開。
後宮就是這樣的地方,得到皇帝寵愛的人,就會得到一切。
且不說皇後貴為一國之母,即便她是個身份低賤的婢女,隻要有盛寵在身,她身邊的宮女也能輕易地將四妃踩在腳下。
但這些和元慕就無關了。
元慕的身軀被鬥篷裹得嚴嚴實實,但夜色沉下來後,氣溫變低,被冷風一吹,就有些寒意起來了。
她低低地咳了兩聲。
周遭太靜,這樣細微的聲響也變得突兀起來。
注意到眾人的目光落過來時,元慕掩住唇的手剛剛放下。
她無疑是生得極為出眾的,孤身站在霜月下,清冷出塵,窈窕綽約,恍若是與塵世間的煙火相隔。
隻可惜這樣的霜雪姿,也跟她們一樣,無恩無寵。
德妃抿著的唇角驀地彎了一下。
“古時有娥皇女英,飛燕合德,”她挑了挑眉,“怎麼到了今朝,親姊妹間也能差這麼大呢?”
這是沒遮掩的諷刺,更沒遮掩的是眾人的低笑聲。
元皇後身體不好,所以即便知悉帝後一往情深,還是有許多人願意將女兒送進宮。
因此如今的內朝,多的是世家貴女。
哪成想帝後之間竟真是鶼鰈情深到了如此地步?
她們不敢明著忤逆皇後,對元慕就沒那樣客氣了。
那笑聲不是多刺耳。
元慕幼時就已經習慣流言蜚語,宮廷裡眾人多少是恪守禮儀的。
她沒有過錯,她們就是再如何,也沒辦法怎樣她。
元慕沒有言語,輕輕地撫了撫手爐,又低低地咳了兩聲。
今天在外麵的時間有些太久了,她的麵頰泛紅,有些病殃殃的燒意,就仿佛是什麼都沒聽見似的。
德妃憋著氣,這一拳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元慕性子內斂少言,跟那個病弱強勢的姐姐比起來,簡直像是兩家人。
都道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元慕卻像是個傻子,到如今也沒從皇後手裡奪得半分寵愛。
兩年過去,她跟個透明人似的,整日就待在清寧宮裡足不出戶,叫一眾等著她們相爭的嬪妃都焦躁起來。
真是不成器的蠢東西。
德妃冷哼一聲,沒有再理會元慕,帶著人乘轎輦離開。
元慕仰頭看了看深黑的暗空,安靜地坐上最後一座轎輦,就這樣回了清寧宮。
她好久沒有出來過,吐息時都覺得身軀放鬆。
但吹了太久冷風,似乎是真的受涼了,臉頰是熱的,身體卻越來越冷。
元慕闔上眼眸,拾級而上,她有些暈,甚至沒意識到,為什麼沒有侍從來迎她。
推開殿門的刹那,她的思緒都是迷亂的。
但目光和殿中央那本該出現在儀鳳宮的男人對上時,所有的理智頓時回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