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他那長袖善舞的高官父親,都常拿他沒辦法。
大婚前夕,元慕的婚服都已備好。
若不是皇帝下詔強令她入宮,她早就嫁做人婦多時。
元慕沒怎麼見過那人,反倒是入宮後,陰差陽錯見了好幾回。
與傳聞裡的魔王相比,他似乎沒那般桀驁。
有日宴席,她臨軒而立,差些被人衝撞落水,也是被他抬手所救。
事後元慕想要謝他,他隻淡聲說不必言謝。
連元皇後也曾撫著她的手,說過:“等你出宮以後,若是還願意的話,換個身份再嫁予他也未嘗不可。”
可是元皇後不知道,皇帝容不下他。
元慕因為多看了他一眼,都遭過幾次皇帝的狠罰。
她是真的不敢跟外男有接觸。
那天在祈年殿恰巧撞見他的時候,元慕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匆匆離開,還特意和隨行的內侍交待過。
卻不想,到底沒有躲過衛從的耳目。
皇帝的眸光暗沉,先前的柔和消匿得無影無蹤:“跪下。”
元慕的指節攥著,素白的雪頸垂下,顰著的眉都染上絕望。
柔膝觸地的那個瞬間,她隔著透明的琉璃屏風,和慌張失措的侍女對上了視線。
常在清寧宮做事的人都知道,皇帝在的時候,若非事儘是不必要出現的。
但這個侍女是半月前才剛調進來的,隻當是如平時那般侍候娘娘沐浴。
她不知道這條潛形的規則,不知道元慕清冷模樣背後的不堪。
她甚至不知道元慕不過是帝王帳中的禁臠。
侍女手裡端著托盤,上麵擺滿沐浴用的物什。
玫瑰露,象牙梳,牡丹花油。
零零散散的精巧器件,全都灑落在地上。
但最昭然的是一隻盛著藥膏的瓷瓶。
元慕沒讓人處理她手背上的燙傷。
可她也知道,在她睡著的時候,有人小心地為她塗過藥。
元慕的長睫抖了抖,這些年來受儘磋磨,她總覺得這世上沒什麼不可接受的事。
但在這個時候,她久違地感受到強烈的痛苦。
皇帝薄情淡漠,對待生身的父親,情感都少得可怖。
他認定的事情,是沒有任何回旋餘地的。
元慕比誰都清楚,辯駁在皇帝這裡多麼沒有效用,可是一種發自本能的衝動,還是讓她把話說了出來。
“我沒有去見他,”她的聲音微顫,“我確定我沒有去見他……”
皇帝的神情冰冷。
“是嗎?”他掐住了元慕的下頜,“那今晚我們就來探討一下,你的說辭和衛從的文書,到底有哪些出入吧?”
深黑色的檀木戒尺,抵在腿根,冷得刺骨。
但更冷的是皇帝指間玉質的環扣。
青玉質地的扳指,盈著深雪,像是浸過冰潭,透著駭然的寒意。
藥珠喂進來時,元慕的腕骨不住地顫。
她疼得止不住眼淚,可到了最後也沒肯改口。
壓抑的泣音不成調子,痛苦滯澀,聲聲低喚都透著壓抑。
哪怕偶爾藏甘,被激起了甜意,也很快再度傾碎。
皇帝曾經在刑部待過,做儲君的時候也執掌過刑罰。
他是最清楚怎樣撬開一個人的嘴的。
但意識瀕臨模糊的時候,元慕仍然不願承認,她甚至連個軟都不願服。
三月不見,這就是她給他的見麵禮。
真是他的好昭儀。
皇帝眼裡的戾氣,愈來愈深,他強將元慕從昏沉中再度喚醒。
她滿臉都是淚,不住地想要往後退,終於在眼眸被蒙上後徹底陷入絕望,想起服軟:“我錯了,姐夫,求您了……”
元慕的聲音弱得駭人,遊絲般的虛細。
嗓音也哭得沙啞。
但元慕太天真了,她的思緒也太亂了。
這樣的低泣哀求是不可能激起皇帝憐憫的,換來的隻有更殘酷陰狠的掠奪。
而且這哪裡是換得安全的詞彙?
這分明是皇帝的忌諱。
他的聲音冷得可怕:“誰是你的姐夫?”
元慕雪顏蒼白,指骨顫抖,然而被逼迫到極點後,她陷入了自暴自棄。
她的嗓音尖銳:“當然是你,李從旒——”
帝王的名諱是宮廷,乃至天下的禁忌。
但那三個字,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元慕喚了出來。
一個不得寵的、無名無姓的嬪妾。
僅僅那麼一個刹那,本就死寂的宮殿更加陰冷了起來。
在殿門被從內“轟”的一聲闔上時,無聲候在殿外的侍從身軀都抖了抖。
嬤嬤低聲說了句“快傳太醫”後,小內侍立刻就爬起來往外衝去。
外間的雪下了整夜,處處都是肅殺的白。
唯有夜色是深暗的黑,濃鬱到化不開的黑。
漏鐘走到這個時刻,本該是迎來破曉,但由於經久未止的深雪,黎明並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