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散去,不在停留。
荒雨初歇,屍林儘頭浮起一層淡金色的霧。
霧中有風鈴,鈴聲卻像骨頭互擊。阿蠻背著阿醜,風眠以銅鏡殘片為杖,一前一後踏過濕軟的腐葉。
腳下“咕唧”作響,每一步都濺起黑紅泥水,泥水裡漂著細細碎骨,像未化儘的雪。
“前麵就是無頭佛渡。”風眠抬手,霧氣被鏡光劈開一線。
阿蠻眯眼,看見霧中矗立著一座破敗石坊,坊額無字,隻雕著一圈佛手印,手印皆斷指。
坊後是一條河,河麵漂滿蓮燈,燈芯是幽綠磷火,燈座卻是一截截指骨。
河對岸,山壁被鑿出一尊十丈高的無頭佛像,佛身遍刻咒文,胸口空出一個黑洞,洞裡不斷湧出淡金色的風——風裡有檀香,也有血腥。
阿醜在阿蠻背上輕輕掙動,發出低低的囈語:“……佛……渡我……”
阿蠻心頭一緊,腳步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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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頭隻有一個擺渡人。
那人全身裹在黑色麻布裡,僅露一雙枯手,手裡握著長篙,篙頭掛一串小骷髏,每顆骷髏額心嵌著一粒碧磷蝶卵。
風眠放下一枚銅銖,擺渡人卻搖頭,指了指阿蠻腕骨。
刀痕正亮,淡青月影在皮下起伏。
“渡一人,留一骨。”嘶啞嗓音從麻布裡透出,“無頭佛隻要無髓之骨。”
阿蠻抬手,無咎刀胚透體而出,冷月橫在指尖:“我自己挑骨。”
擺渡人低笑,篙頭骷髏齊張下頜,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咯咯聲。
風眠以鏡光壓製哭聲,低聲道:“傳說無頭佛是骨皇昔年斬下的‘慈悲相’,佛頭落處,萬屍渡化。我們要渡河,須得讓佛認骨。”
認骨,即是獻骨,卻也可能是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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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渡人撐篙,蓮燈自動讓路。
船底並非木板,而是一整塊浮動的巨骨,骨麵生滿青苔,苔紋如經絡。
行至河心,水聲忽變——從潺潺轉為咆哮,河底暗流卷動,一隻隻蒼白手臂破水而出,抓向船舷。
手臂末端沒有手掌,隻有空洞的骨環,正是當年骨皇鎖潮所用的“骨扣”。
阿蠻揮刀,冷月劃破水幕,骨臂齊斷,黑血噴湧。
血水卻凝成一尊小小的佛首,佛首無麵,唯有一張豎口,口內吐出人言:
“無咎之刃,終需佛渡。獻刀鞘者,得渡彼岸。”
佛首說完,化作血水重歸河底。
風眠眸色微沉:“佛要的不是骨,是無咎刀鞘。”
刀鞘,即是賒月樓主所化的那截蒼白指骨,此刻正嵌在阿蠻腕骨內側。
阿蠻撫了撫刀痕,聲音輕卻堅定:“刀鞘認我為主,要獻,也得我自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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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彼岸。
無頭佛腳下,石階千層,階麵布滿手印,每一印皆深入石骨。
阿蠻拾級而上,背後風眠背著阿醜。
越往上,檀香越濃,血腥也越重。
至佛胸黑洞前,風停了,鈴聲也停了,隻剩心跳——阿蠻自己的心跳,與佛身內部傳來的回聲重疊。
黑洞裡,忽然亮起兩點金綠火。
火中浮現一張熟悉麵孔——骨皇,卻比先前所見更年輕,眉目慈悲,唇角帶血。
“渡我者,需先自渡。”骨皇抬手,黑洞裡伸出一條金色骨臂,骨臂掌心托著一枚小小佛首,佛首無麵,唯有一張豎口,口內含著無咎刀鞘——蒼白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