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芝惦記著季富一早要回去,便早早就起來,候在家裡夥計們住的屋外。季富一開門,便看見跺著腳,小臉被凍得通紅,雙手在嘴邊不停哈著氣的季英芝,喊道,“四少爺,這麼冷的天,您待在這乾嘛?”
季英芝眼圈一紅,伸手拽著季富的胳膊,一臉歉意,“福伯,對不起,我沒能幫到你!”說完,眼淚已經在眼圈裡,打起了轉轉,然後落了下來。
季富看見心裡一暖,伸出粗糙的大手,為季英芝抹去臉頰上的淚,大聲在他耳邊言道,“四少爺,這不是您的錯!杏兒能到這裡,日子一定會比在家好得多!”
季英芝伸手抓住季富的手,“福伯,我已經和母親說好了,讓杏兒到我屋裡來侍候我,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她,不讓她遭罪。”
季富聽了卻是連忙搖頭,“四少爺,我先替杏兒謝謝你!但是使喚丫頭,就是使喚丫頭,這樣可使不得的。她該乾什麼,就讓她乾什麼,府裡是不養閒人的。我這就回了,安排好家裡,就帶著杏兒過來。您也回屋去吧,外麵冷。”
季英芝還是把季富送到大門外,季富往前走去,季英芝突然追了上去,從懷裡摸出兩條紮頭的紅繩,“福伯,這是那天鎮上我買給杏兒和朵兒的,後來給忘了,您把它帶給她們吧!”
季富握住還帶著季英芝體溫的紅繩,眼睛有些模糊,是啊,女兒已經要了好幾年的紅頭繩了,不是自己忘了,就是錢不湊手,伸手抹了一下眼角,拍了拍季英芝的肩膀,轉身走了。不管怎麼說,杏兒也算是遇到一個好主人。
季英芝剛走進院,棗花就跑了過來,喊道,“少爺,您這一大早跑哪裡去了?太太已經在屋裡等你好一會了。”棗花急急的喊道。
季英芝心情正因季富家的事,有些難受,瞪了棗花一眼,什麼也沒說,往內院走去。
棗花一臉不明就裡,不知道自己這是哪裡得罪了這位小爺?跟在季英芝身後,小心翼翼的,快步往內院走。
季劉氏剛燒上一袋煙,就看到兒子一臉不快的走了進來,以為這是又受了他哪個兄長的氣了,立刻大聲問道,“這一大早的,是又在哪裡受了氣?告訴娘,娘這就替你去出氣!”
季英芝見到她母親,嘴巴一癟,眼裡的淚水突然又開始嘩嘩往下落。季劉氏把手裡的煙袋連忙放在桌子上,起身走了過去,把兒子摟進懷裡,手拍著他的後背,大聲問道,“快說,到底是哪個不要開眼的欺負了娘的四兒?告訴娘,娘這就帶你去出氣!”說著話,季劉氏鬆開季英芝,作勢挽起袖子。
季英芝感激的伸手抱住了季劉氏的腰,把臉埋在她的懷裡,“娘,真要讓杏兒到咱們家做使喚丫頭嗎?這樣真的好嗎?”說完抬起一雙淚眼看向自己母親。
季劉氏聽自己兒子,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傷心,心落地,自打兒子耳朵失聰後,她和自己這個小兒子的感情越發親近起來。季劉氏伸手摸著兒子的小臉頰,高聲言道,“我的傻兒子,他們家那個光景,你也是看到的,這到我們家來,雖說是侍候人,但也是好過他們家百倍。更何況,咱們家不缺使喚丫頭,她能來,也是娘,看著你和季富一家人的情份上,才這麼做的。所以你就放寬心吧!”
季英芝點了點頭,覺得自己母親的話也是沒有錯。
早飯後,季英芝跟著母親坐上馬車進了城。
季英芝走進鏢局,立時便喜歡上了鏢局裡的熱血氣氛,不押鏢的鏢師們,在院子裡喊聲震天吼著正練著功。
年方三十出頭,一臉絡腮胡子,身材壯實的黑臉大漢,總鏢頭劉黑子,看見季家母子進來,立刻上前笑迎,“這麼早啊季太太?”
季劉氏也是大家出生,家裡還是滿族正白旗下的一支,滿族女子自小教育就和中原人士不一樣的,待人接物落落大方,立刻笑臉相接,“劉總鏢頭,這不是比我們更早嗎?”說完對跟在自己身邊,正四處觀望的兒子喊道,“英芝,這位就是你的師父,劉師傅!還不上前行禮。”
劉黑子早就看見,一進來就管不住自己眼睛的季英芝,上下看過後,隻覺得這孩子是個練武奇才,要不是耳朵被季學道打壞,說不定就會成為一代武師。
季英芝跟著父親練了這麼多年的武,懂得一些規矩,聽自己母親一說,連忙上前,雙膝跪倒在地,“請師父受弟子季英芝一拜!”說完,給劉黑子硬生生的,磕了三個響頭。讓一邊的季劉氏,心痛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隻覺得自己這個小兒子,也真是太實在了。
季英芝結結實實的三個響頭之後,卻是讓劉黑子心裡對他更加滿意起來,上前扶起季英芝,還為他拍打了一下膝蓋上的土。這一幕讓一邊練功的鏢師和弟子,心裡都很是有些吃驚,他們沒想到,這新來的小家夥,這麼得師傅眼緣。
劉黑子年方十三後天失聰的兒子劉長生,從屋內走出來正好看見。他也是聽說,要來一個,和他同病相憐的孩子,心裡這幾天一直都很期盼,這一見小夥伴來了,立刻上前,熱情的抓住季英芝的手,高興的喊道:“爹,爹,我終於有伴了!”
季英芝去了鏢局沒幾天,回來不但能看人嘴型回話,武功也有所長進,這一下衝散了季學道夫婦心裡,一直以來因為季英芝耳朵失聰,所帶來的陰霾。而季英芝喜歡上了鏢局的氣氛,這要不是心裡還惦記著杏兒來的事,他是會央求自己父母,讓自己乾脆住在鏢局。
季富說好的幾天就回來,卻是一去四天還沒有回來。季學道既然把這件事交給了自己妻子,也就不再對此事上心了,畢竟要管的事,實在是太多了。這眼看要開海了,要準備的事也是特多。季劉氏倒是不擔心季富會跑路,拖家帶口,想跑路也不是那麼容易,何況季富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
季英芝卻是有些沉不住氣了,這日從鏢局一回來,就直奔自己母親的屋,進屋帽子都顧不上脫,上前抓住季劉氏的手,“娘,我已經和師傅告了三天的假,季富到現在人還沒有回來,我心裡放心不下。是不是他們家又出了什麼事?我打算去鄉下看看。”說完眼睛盯著自己母親的嘴。
季劉氏麵帶微笑的摸了摸兒子的頭,“你這孩子,他們家能有什麼事?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回去,跟著你師父學些本事,這樣將來娘走了,也能放心。”
季英芝隻看自己母親嘴型,基本上已經知道她說了什麼,不過也隻是猜了個大概,“娘,您這是要上哪裡去啊?要不您等我從鄉下回來,我再陪著您一起去?不去鄉下看一趟,我做什麼事也不會安心,今天走梅花樁時,就差點掉下來!”
季劉氏一聽兒子差點受傷,立刻上下打量兒子,見並沒有傷勢,這才鬆了口氣,看著眼前兒子純真的雙眼,隻希望他能永遠這樣。她知道,自己兒子也是一根筋,想做的事不讓做,會寢食難安,“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後,你必須給娘回來!天數短了,你父親看不出來,時間再長,娘也是沒有辦法為你遮掩。”
季英芝沒想到,自己母親這就答應了,立時轉身就要往外走。
季劉氏卻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對著棗花言道,“你去對季遠說,明天讓他陪著四少爺回去一趟,這次若是再把騾子丟了,我可就不會這麼好說話了。”儘管季劉氏對丟騾子一事,心裡已經有了陰影,但還是心疼自己的兒子。棗花走後,季劉氏對季英芝言道,“有幾天沒有和娘一起吃頓飯了,今天就和娘一起吃頓飯吧!”
城裡學堂已經開學,季德芝和劉德斌一個班,但是兩個人平日裡都是爭強好鬥之人,所以平日並不對盤。這日季德芝剛從飯堂走出來,劉德斌就笑著上前,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這段日子他一直在打聽丟騾子事件,沒想到這樣的事放在他們家,算是驚天大事,而在季家這麼大的事,竟然就那麼不了了之了,並且季英芝還一點都沒受到牽連。後來他才知道季英芝耳朵失聰了,而他那天,竟然是被一個聾子,一腳踹倒在地,他怎麼會咽下這口氣呢?
季德芝自己不是個玩意,卻還瞧不起同樣不是玩意的劉德斌。劉德斌勾住他的肩膀,便一下子甩開他,一臉嫌棄,很是不耐的言道,“劉大少爺,咱們什麼時候這麼親近了?我可警告你,彆在我身上用你的那些下三濫手段,小爺可不是那些人。”
劉德斌對季德芝甩開自己,心裡有些不痛快。他有的是銀子,這學堂裡,哪個人敢不買他的賬?可就眼下這不入流的貨,不買他的帳!這要不是有那麼點血緣關係拴著,有些事,還指望著他們家的人,他早就找人收拾他了。雖然季德芝的態度,讓自己很氣憤,不過眼下為了報複季英芝,留著他還有點用,所以他還不能和他翻臉。
“表弟,你看你這個人?我就是有再多心思,也不敢太歲頭上動土不是?你哥哥我今天‘長尾巴’,我這是想邀請兄弟出去瀟灑一下,喝點吃點,你看可否給哥哥這個麵子?”嘴上說著,劉德斌覺得自己都要被自己的話給惡心到了,但是,還不得不看著季德芝一臉的諂媚。
季德芝府上雖說是有銀子,可是平日裡的零花,卻是被自己父親控製死死的,基本是沒有什麼機會和同學出去揮霍的。但他還是不想就這麼和眼前這個人一起出去,眉頭一皺,“長尾巴快樂!不過我這馬上就要回家,沒時間陪你出去哈!”說完就要走。
劉德斌伸手厚著臉皮拉住了他的胳膊,看了看左右,在他耳邊低語,“今天我隻邀請了你一個,那個地方,可不是我能邀請得起所有人去的地方。”
季德芝聽言,心裡頓時就有些癢癢,雖說還沒經曆什麼人事,但是對劉德斌說的那個地方,他倒是有所耳聞。沒有再說什麼話,半推半就的,跟著劉德斌往學堂外走去。
四道灣是煙台比較集中的花街柳巷,對於這個地方,季德芝一直有聽說,這次卻是第一次涉足,一路上看得他是眼花繚亂。劉德斌看著他的樣子,心裡隻覺得有些好笑,他雖然轉過年才十五,可這個地方卻是常客,在這裡也還有自己喜歡的女子。那個地方,既給了他女人,還給了他“騰雲駕霧”的舒服。走著走著,就開始打起了哈欠,感覺渾身有些不對勁了,看季德芝走得實在是太慢了,一伸手拽著他的胳膊,“彆看了,一會有更好的給你看!”
季德芝見劉德斌一到這,很是熟門熟路,連忙問道,“表哥,這裡你經常來?”
劉德斌沒有正麵回答他,伸手拍了拍,比他還高的季德芝的肩膀,“以後隻要你跟著哥混,有你吃香喝辣的時候!”
這時的季德芝,心裡對自己的這位表哥,已經是開始有些仰慕崇拜了。這些地方彆說是他了,就是他那些成年的堂哥什麼的,也是沒有機會來的,這裡那是要大把大把銀子的。
在一不是很起眼的門外,劉德斌停下了腳步,季德芝卻是皺起了眉頭,因為他們一路過來,比這門麵氣派多的比比皆是。
“表哥,你一路上說的更好去處,就是這裡麼?”說完一臉的不屑。
劉德斌卻是嘿嘿一笑,“這麼和你說吧,你彆看這門外麵不起眼,裡麵可是彆有洞天。不要傻站著了,跟哥進去走一遭,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兩人進去,就著昏暗的燈光,順著逼仄的樓梯,往下行進了一段路後,裡麵的吵鬨聲便大了起來,然後,一個龐大的大廳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先入眼的就是一個百十米大的賭場,裡麵此時人聲嘈雜,有贏了哈哈哈大笑的,也有輸了抱頭痛哭的,還有那些個賭桌前樁家的吆喝聲,呼啦呼啦的和麻將聲,中間還穿插著各種小販的叫賣聲。
季德芝直接看愣了過去,他是第一次知道煙台還有這麼個地下賭場。看著裡麵有很多窮凶惡極之人,季德芝嚇得一把抓住季德芝,要往後退。這時有一個裝扮妖豔的老女人,手裡夾著一根煙卷,笑眯眯的迎上前,一說話,露出滿口鑲嵌的黃燦燦大金牙,像是已經上了妝要下葬,結果又爬出來的女人。那滿臉的脂粉,感覺腮幫子一動,好像都在往下掉。把原本就被驚嚇到的季德芝,驚得往後倒退了好幾步。
“劉爺,今天這是又給我帶新客人來了?”說完才看見劉德斌身邊的季德芝已經蹦老遠,繼續妖聲妖氣的言道,“這位小爺,您是初次來!彆看老奴長相不怎麼樣,老奴這裡的姐兒,可是個個長得水靈靈、俏得很呢!”說完拿出手巾捂嘴大笑起來。
“老於婆子,彆和小爺在這裡廢話了!趕緊把金桂、玉桂姐妹倆給小爺叫到老房間裡!”這進來就開始算錢,劉德斌可是不想和這個肥婆在這裡浪費口水。
被稱為於婆子的是這坊間管事婆子,劉德斌這樣說,卻是不急著喊人,而是突然收起笑臉,朝劉德斌伸出自己的一雙大肥手,“老規矩,先交定金後享樂!”
劉德斌從懷裡拿出一錢袋,季德芝打眼一看,再聽動靜,裡麵至少不少於十塊大洋,看著老鴇就那麼把袋子拿過去,伸手從裡麵拿出一塊,在嘴邊吹了一下,又放在耳邊聽了一下,臉上這才恢複了初時他們進來時諂媚的笑臉。
“兩位小爺請跟著奴家這邊走。”
季德芝倒是不知道,兩邊看不出本色的紗帳後麵,竟然是一排排門,於婆子隨意推開一間門,嘴裡喊著,“兩位小爺先請進,奴家這就去叫金桂、玉桂。”說完大屁股搖擺著走了。
季德芝一看裡麵倒也是寬敞,正對著一張寬大的床榻,被一炕桌分成兩半。上麵鋪著紅色毯子,桌子兩邊有枕頭和薄被子。
劉德斌進到屋內,腳一抬把門給踢上,幾步走到床邊拿起桌上的一杆煙管,點燃,躺下吸了一大口後,這才舒服的對還站在門邊打量的季德芝言道,“彆傻站著了,過來吸兩口,我保證你一會就會舒服的欲仙欲死。”
季德芝對那管煙槍,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畢竟在家裡也是看他母親吸過。他人還沒走到床榻邊,身後的門被推了開。季德芝回頭一看進來的人,頓時就覺得渾身的血液開始沸騰,腳下蹬蹬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之上。
劉德斌一看他那沒出息的樣子,一下笑出聲,對著進來穿著暴露,比兩人都大好幾歲的金桂、玉桂,笑著招手,“來來來,我的寶貝們,快上來陪著小爺燒幾口,然後我們一起快活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