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海正在屋內,端著一個破了口子的碗,小心吹著給他母親喂米湯,他弟弟鮑陽跑了進來。“哥,哥,哥,你看咱們有錢了!”說著話伸開他那凍得滿是凍瘡、臟乎乎的小手,手心裡放著十幾文銅錢。
鮑海知道自己弟弟,一天到晚,跟著一幫小乞丐到處乞討,好的時候,能討到塊白麵饃,那算是最好的了。銅錢雖然也有討到過,但那是極少有的時候,一直以來,他都擔心弟弟,跟著一些壞人不學好,這會見著他一下得了這麼多銅錢,心下頓時有些不安起來。不過他還沒來得急開口,鮑氏卻突然一陣咳,把剛剛喝進去的米湯,又全部吐了出來。
鮑海把手裡的碗遞給了鮑陽,為鮑氏順氣,好一會鮑氏才停住了咳嗽。喘息著,抬手指著自己的小兒子,斷斷續續的問道,“陽兒,你給娘說,你這錢是哪裡來的?你快說!”說完急的又咳了起來。
鮑海回頭看向自己的弟弟。
鮑陽看著母親痛苦的樣子,想不說實話吧,又不忍去欺騙自己的親人,突然跪倒在床邊,“哥,娘,我錯了!娘,您彆生氣!”
鮑氏聽了小兒子的話,痛心疾首,眼裡有了淚光,一口氣差點沒有上來,好一會才喘過氣來,“陽兒,你父親已經拉不回來了,娘不希望你走你父親的老路!這錢從哪兒來,立刻給我還到哪兒去!否則,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鮑陽委屈的小聲啜泣道,“娘,我這不是偷來,也不是搶來的,是我幫一個有錢人的公子,帶了一個話,人家給我的。”
鮑海聽言,他不信就是簡簡單單帶句話,人家就給了這麼多銅錢,立時追問道,“你把來龍去脈和我細說一下。”
鮑陽便把他在四道灣那邊乞討時,遇見一個家丁模樣人,讓他跑去金村大戶人家季府,給那家四少爺帶話的事,告訴了鮑海。
鮑海聽完站起身,拉起地下的弟弟,朝著床上的母親言道,“娘,我陪著弟弟去看看!”
鮑氏點了點頭,眼裡有些不舍,柔聲道,“去吧!鮑海照顧好你弟弟!鮑陽你要聽你哥哥的話,做個好人,不要學你爹,聽見了嗎?”
被鮑海拉著往外走的鮑陽,回過頭朝著她母親,使勁的點了點頭。
季英芝醒來隻覺得後腦勺一陣陣刺痛,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脖頸上黏糊糊的很不好受,這才記起自己在路上被人黑了的事,想著,這要是自己耳朵不受傷,也是不會吃這一記悶棍。
掙紮著想起來,想看看自己這是在什麼地方,可是不但四肢被捆,就連嘴巴和眼睛也都是被破布堵著。
焦急中,突然聽到背後的牆邊有動靜,好一會,感覺身後冷風嗖嗖,然後有手在拽著自己身上的繩子,隻覺得自己像是一塊抹布一樣被拖行了一段距離後,才被人放開,接著就有人給他解開身上的繩子,嘴裡,眼上破布。季英芝睜開眼,好一會才適應過來眼前的黑暗,這時兩個小腦袋湊了過來。就著朦朧清冷的月光,其中一個小腦袋嘴裡發出驚愕的呼聲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另一個卻是伸手拉起季英芝言道,“快逃,他們還在前麵呢!被他們發現我們都逃不了了!”他們扶著季英芝,三人快速往前跑去。
三人氣喘籲籲跑了一段路後,覺得後麵的人追不上後,這才停了下來。季英芝正喘息著呢,一個孩子,突然拉著另一個孩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少爺,是我們對不起您,我們狼心狗肺,但是還請您暫時放過我們幾天,等我母親身體好點,我就帶著我弟弟上門請罪!”
“哥,你這是在說什麼呢?錯是我一個人犯的,要請罪也是我一個人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東家少爺,您要抓就抓我吧!禍是我一個人闖的!”鮑陽急急的央求道。
季英芝被這跪在地上的兩兄弟,弄得是一頭霧水,“起來,你們起來說話!我們雖然已經跑了一段距離了,但是誰知道他們有沒有代步工具,咱們還是邊走邊說吧!”說完,才覺得其中一個男孩子有些眼熟,猛然記起就是自己一早救得那個鮑海,“啊,鮑海,原來是你啊!”說話把鮑海從地上拉了起來。
鮑海羞愧的點了點頭,“少東家是我,都是我這弟弟,不識人,上了人家的當!”
季英芝把鮑陽也從地上拉了起來,鮑陽有點懵,心中有些害怕,卻是看看自家哥哥,再看看季英芝,不知道自家哥哥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一位少爺。
季英芝一手拉著鮑海,一手拉著鮑陽,他也是認出了鮑海的弟弟正是誆他來的那孩子,很想問清楚中間的詳情,可是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離開這個地方吧!”
雖然有月光,但是春天的月光似乎是朦朧朧的,季英芝看不太清兄弟倆的口型,交談起來有點費勁。交談中兄弟倆才知道季英芝竟然是個半聾子,兄弟倆內心更是愧疚不已,到了金村兩人還不肯離去,一直把季英芝送到府門外,才打算離去,卻是被季英芝拉進了大門。有人看見季英芝立時嘴裡邊喊,邊急匆匆的跑著報信去了。
季劉氏一聽自己兒子回來了,立刻從屋內走了出來,還沒走出去幾步,季英芝便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娘,我回來了!”
季劉氏一把抓住了季英芝的胳膊,“你跑哪裡去了?”
“娘,這事稍後再給您說,先給您介紹一下我的兩個救命恩人!”說完回頭看向鮑海鮑陽。鮑海、鮑陽卻是一臉的羞愧,鮑海帶著弟弟再次跪在了季劉氏麵前,“請太太責罰!”
季劉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四兒,你快讓這兩個孩子,起來說話!”
季英芝拉起兄弟倆,跟著季劉氏進了屋,季劉氏這才想起來,找人去通知季學道季英芝回來的事。人派出去後,季劉氏讓人給鮑海、鮑陽弄了些吃的,看著兄弟倆狼吞虎咽吃飽了後,這才開始問話,“四兒,和娘說說今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季英芝把他出門跟著鮑陽走到半路,被人一悶棍打暈弄走的事,告訴了季劉氏。
季劉氏一聽就是眼前的孩子,騙了自己兒子,眼裡立時有了不快。
季英芝連忙言道,“娘,您就彆再怪鮑陽了,他也是被人所騙,這還好是他,這要是彆人的話,兒子今天怕是就回不來了。”
鮑陽見點到自己,立馬又跪在了地上,鮑海也跟著跪下。
儘管自己兒子的話也有些道理,季劉氏心裡還是有點不痛快,沉著臉問道,“鮑陽,你把讓你傳話的那個人的樣貌,好好的和我說道說道。”
常年在街上瞎混的鮑陽,早就練就了一身膽子,對於季劉氏的問話倒是一點也不怯場,“回太太的話,我是在四道灣地宮門外碰見的那個人的。一看他就是哪個爺的跟班,身穿一身灰顏色土布衣,腰間還紮著一條同色帶子,對了,剛剛我進來的時候看見您府上們下人穿的衣服,和他的很像。是那個人讓我把東家少爺領到那條路上。後來我看見他們把東家少爺打昏裝在麻袋裡,心裡有點害怕,就悄悄的跟了上去。太太都是我的錯,和我哥哥無關,您要懲罰就懲罰我一個人吧!”鮑陽說完很是識趣的腦袋直往地下磕。
鮑海也跟著磕了起來。
季劉氏緊蹙眉頭,季英芝連忙在一邊求情言道,“娘,您就繞了他們這一回吧!求您了!”
看著兒子懇求的目光,季劉氏隻得揮了揮手。
季英芝連忙喊道,“好啦,你們快起來,我娘已經原諒你們了!”
鮑海、鮑陽站起來,告辭要離去,季劉氏卻是琢磨的問道,“鮑陽,要是那個人站在你麵前,你還能認得出他來嗎?”
鮑陽連忙點頭。
鮑海心裡惦記著家裡的娘,害怕他們的爹,要是這會回去,怕是又會拿他們的娘出氣。“太太,東家少爺,這裡沒事,我們這就回了,我娘還在家裡等著我們回去呢!”
季英芝聽言把嘴湊到季劉氏耳邊,耳語了幾句,季劉氏看了一眼兄弟倆,眼裡有了憐惜,對身邊的翠兒言道,“去拿兩貫錢來!”
翠兒去內屋拿了兩貫錢,季劉氏拿著兩貫錢走到鮑家兄弟麵前,“聽我家老四說,你們是難得的孝子,這些錢,你們拿回去給你們的娘買藥吧!”
鮑海伸出雙手連忙拒絕,“太太,這錢我們不能收,您能原諒我們,我們就已經感激不儘了!”
季劉氏聽言,有些欣賞鮑海,“孩子,給你,你就拿去吧!以後家裡再有什麼事,你們就來找我,能幫上的我一定幫!”
鮑海和鮑陽聽了眼圈都有些發紅。
季英芝把兄弟倆送到大門口,站在門口歎了一口去,心裡很擔心杏兒,可是天大地大,他上哪裡去找她啊?
鮑海看見季英芝滿麵愁容,“東家少爺,是遇到什麼鬨心的事了嗎?”
季英芝拍了怕他的肩膀,“天不早你們回吧!路還遠著呢,一路上小心。”
鮑海看季英芝不說,也不再堅持,天色也真是不早了。
兄弟倆走後,季英芝又去了季劉氏的屋內。
季劉氏一看自己兒子臉上表情,就知道這是還在念著杏兒,安慰的言道,“四兒,還沒來的急和你說呢,你爹帶人去了城裡,你爹出馬,杏兒隻要還在這城裡,就一定能找到!”
母子倆正嘮著呢,翠兒急火火的一掀厚重的簾子跑了進來,“太太,老爺回來了!”
季劉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急切的問道,“找到杏兒了?”
翠兒喘了口氣,“沒有看見杏兒,倒是三少爺,被老爺五花大綁給捆了回來,這會正在前院,老爺怕是要動用家法了!”
季劉氏立刻快步往外走去,隻覺得要是單單是和杏兒有關係,季學道不會雷霆大怒。
季英芝和翠兒連忙跟了上去。
前院火把四起,整個大院被照的如同白晝。季德芝身穿內衣麵朝下被捆住,摁在府內專門施刑的長條凳子上,季學道手裡正拿著一條被沾過水的牛皮鞭。
“老爺,老爺!打不得!打不得!……”季劉氏衝了上去,握住季學道的手腕。
憤怒中的季學道哪裡聽得進去勸,一揮手,季劉氏摔倒在一邊的地上。而季學道手裡的鞭子已經落在了季德芝的身上,季德芝嘴裡發出尖叫聲,“啊啊啊疼死我了!娘救我……”
季德芝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兄長,季英芝上前,小小的身子擋在了季德芝身前,“父親!您就繞了三哥吧!”
季學道牛眼一瞪,這沒有人攔著還好,這一有人攔著,季學道心裡的怒火,便是燒去了,他最後一絲理智。手起鞭子落,季英芝身上吃了狠狠一鞭,臉上被鞭尾掃了一下,頓時血淋淋,身上棉衣裡棉花頓時外翻,身子搖晃了一下,沒有動,依舊是一雙淚眼,看著自己的父親。
季英芝臉上血淋淋的鞭印,倔強的眼神,驚醒了憤怒中的季學道,這時季劉氏也被人從地上扶起,上前一把抱住季英芝,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心痛的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兒啊!兒啊……”
季學道手裡鞭子落地,隻是那麼一刹那,他彎腰又撿起了鞭子。
季德芝看見季學道再次高高掄起的鞭子,哭喊道,“娘,四弟,我錯了!你們救救我!這都是劉德斌讓我這麼做的!”
季劉氏到底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一雙淚眼看著季學道,“老爺,三兒他究竟做了什麼?讓您這麼大發雷霆?”
季劉氏不問還好,這一問,季學道心裡的火又燒了起來,用鞭子指著母子三人,“好!你們想知道他都乾了些啥?那我就告訴你們!這個孽子,小小年紀就逛窯子玩女人,還吸鴉片!你們不是要我找杏兒那丫頭嗎?這畜生竟然拿那丫頭換了鴉片和女人,你們說,我該不該打他?我老季家的臉,算是被這孽障給丟儘了!你們給我讓開,再不讓開,我連你們一塊打!”
季學道的話讓季英芝腦子裡一轟,看著季德芝的目光,不再是同情,而是憤怒,忍著身上和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拽著他母親往後退去。
季劉氏回頭看看一鞭子下去已經是皮開肉綻的三兒子,回過頭又看看自己的丈夫,再看到自己身邊,已經是一臉怒火的小兒子,儘管心裡有些不忍,但她知道,自己這個三兒子若是再不管,就完了。一邊用手巾擦著眼淚,一邊在小兒子的攙扶下,狠心的走了開。
季德芝見家裡,能救他的兩人,都不再理會他,驚恐萬分的喊著,“娘,救我,救我!”
季德芝不喊還好,這一沒有骨氣連聲大喊,加劇了季學道內心的怒火,掄起鞭子又抽了下去,十幾鞭之後,板凳上的季德芝隻剩下出氣,季學道也是打的實在是累了,這才對院子裡的下人喊道,“把他給我拖到柴房,沒我的話,誰也不許給他吃喝!”
奄奄一息的季德芝,被人扶著拖走了,季學道一甩袖子,提著鞭子往後院走去。
院子裡的人散去,季遠上前對著還站著院子裡的母子倆,低聲言道,“杏兒被劉師傅暫時接到鏢局去了!”
季英芝心裡此時說不出是何種滋味,季劉氏卻是心痛自己的兒子,“季遠你悄悄去找個郎中,給三少爺看看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