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道理李瑾也懂:江北地區多山地丘陵,又有徐州是兵家必爭之地。原先的唐國領土廣大包含這片,但在李桓手裡丟了江北十四州,唐國抵抗大周王朝的防線就被迫到了長江邊緣。
“長江是天塹保護也是變相的牢籠,使得我們不能向北一步。而隻要大周皇帝和魏王騰出手來,立刻就兵臨城下了。”
其實之前也有人覺得金陵靠近長江太危險,建議遷都到洪州。但洪州偏遠且沒有任何防守的地利,漕運和指令都傳送不及,所以李瑾和李琰都沒有采納:
一旦長江被攻破,在金陵是早兩天死,躲在洪州隻是晚兩天而已,並沒有什麼差彆。
“這一局我們被死死焊在南麵,不得寸進。就算用光所有棋盤上的棋子也毫無辦法。”
李琰把半邊棋局密密麻麻擺滿了白子,卻過不了楚河漢界。突然她從頭上拔下金簪,砰的一聲插在了對麵正中,棋盤頓時被刺穿。
“既然不能從戰場上奪回,那我就……”
此時大雨已經停住,萬籟俱靜中,她低聲說出了自己籌謀已久的計劃。
這是一個重重疊進、精妙反轉到極致的局。
李瑾聽了先是臉色蒼白,隨即勃然大怒:“簡直荒唐,這絕對不行!”
“我心意已決,皇兄不必多勸。”
“這不是勸,是朕的命令——朕不許你這麼做!”
李瑾罕見的爆發出帝王的雷霆之怒,他平素信佛又為人溫雅,此刻卻似換了一個人似的。
“我明日就去往洛京。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李琰神態平靜,兄長的震怒沒有嚇住她,卻讓她心頭微暖。
“明天就走?”
李瑾擔憂氣急,“你早有預謀,對不對?”
他隨即想到李琰這一陣子披星戴月加班加點,顯然是早就準備這趟行程。
“從兩年前我就開始謀劃這件事了,要不然我也不會以麵甲遮臉,不讓外人窺見我的長相。”
李瑾心頭一凜:也就是說李琰從一開始就準備劍走偏鋒以命行險!
“就算你成功除掉了魏王,還有大周皇帝在——!”
李琰以更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質疑,“前世我死前不久,大周天子疑似病危……他向天下人隱瞞了自己的宿疾。”
這是一個諸國諜報都從來沒有提到過的秘密,李瑾神情一凜,眼中閃過複雜光芒,“消息可靠嗎?”
“是當時北燕狼牙司探知的。”
李琰目光閃動間,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我這東風了。”
她看向兄長,眼神甚至帶著求懇:“求皇兄允我這次,不僅是為了解我唐國燃眉之急,也是為了卻我私人的恩仇——”
她咬牙斬釘截鐵:“魏王劉子昭,他必須死!”
李瑾眼看勸服不了她,也沒法再擺出皇帝的威嚴來命令。
“我知道你恨他,也想徹底打垮大周,但你不該拿自己當作棋子!你該知道,在大周疆域內一旦失手,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雖然是邪道捷徑,卻是最快最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李琰微微一笑,笑容在雨後的夜風中顯得空寂而決然,“時事為局,眾生皆苦。我……亦可為子。”
李瑾這話梗在喉頭,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李琰將自己磨成一柄利刃,正要一往無前刺去!
前世今生交疊,她的悲苦、她的執念、她的願景,都讓李瑾這一刻的勸說言辭太過蒼白。
“皇兄也不必太過憂心,若是前半截計劃順利,說不定不用走到那一步呢?”
李琰收起眉宇間的痛意陰霾,一笑之間轉為爽朗颯然,“你就好好在家等著我的捷報吧!”
此時風停雨霽,萬物安謐祥和仿佛沉睡,天邊堆積的烏雲也不知不覺間消散開去。
李瑾的心情,卻似亭簷下掉落的水滴,連綿未儘,愁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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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隨著水流輕輕搖晃,破開初夏的微微熱氣,逐漸轉快後向北而行。
李琰獨立船頭,最後回望了一眼金陵方向。
鐘山的輪廓在晨靄中漸漸模糊,最終與天際融為一體。唐國的秦淮燈影、宮闕樓台,都如同一場大夢被拋在了身後。
很快便到了邗溝。這是前朝隋帝傾舉國之力開鑿的運河,如今仍是溝通江淮的命脈。兩岸沃野平疇,已有農人驅著耕牛在田間勞作,看似一片祥和安寧,但也許很快就會被戰火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