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那邊早就沒了聲響,慈幼局的內堂裡,燈火卻還亮著。
雲知夏胃裡一陣翻騰,那股子混著血和汙穢的酸臭味兒,黏在身上,怎麼也甩不脫。
雲小墨鋪開宣紙,拿炭筆重重寫下“賬本”兩個大字。
他抬起頭,燭光映著他那張緊繃的稚氣小臉,眼裡透著一股子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精明。
“娘親,姓裴的最後那句‘小心賬目’,是衝著我們來的。”
“他在告訴我們,外婆的死,跟賬本脫不了乾係。”
雲知夏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聽不出什麼情緒,指尖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他是拿賬本當魚餌,想釣我上鉤。”
“那就讓他釣。”
雲小墨的筆尖在紙上篤篤輕點。
“京城最大的錢莊是四海錢莊,老板沈萬山,出了名的鐵公雞,一毛不拔。”
“裴硯之的秘密賬本,十有八九就在他手裡。”
他擰著小小的眉頭,又添了一句。
“可沈萬山跟慕容叔叔家是死對頭,從他那兒下手,怕是難。”
話音剛落,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灌進來一陣夾著夜露的涼風。
蕭玨卷著風跨進門,手上還拎著個沉甸甸的烏木匣子。
可他那雙眼卻死死盯著慕容熙懷裡——雲小暖正窩在那兒,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糖糕,乖巧得很。
蕭玨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垮了下來。
他把烏木匣子往桌上重重一摜,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金絲軟甲,刀槍不入,給你。”
話鋒一轉,他伸手就要去抱雲小暖。
“本王也會抱,比他穩!”
慕容熙抱著孩子隻輕輕側了半個身子,就讓他的手抓了個空,臉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王爺金尊玉貴的,身上煞氣又重,我們小暖怕生,還是我來吧。”
雲小暖也配合,小腦袋在慕容熙的頸窩裡使勁蹭了蹭,甕聲甕氣地哼唧。
“冷。”
蕭玨伸出去的手,就那麼尷尬地僵在半空。
就在這時,顧晏塵提著食盒,不緊不慢地跨進了門檻。
他看都沒看那兩個暗中較勁的男人,徑直走到雲小暖麵前,從食盒裡捏出一塊剔透的薄荷糖糕。
“吃糖。嘴裡甜了,就聞不見某些人身上的銅錢臭了。”
這話一出,慕容熙搖扇子的手頓了頓。
雲知夏看著這一屋子的雞飛狗跳,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的指尖劃過軟甲的金屬絲線,一股涼意順著指尖鑽進骨頭縫。
那不是針紮的疼,是淬了冰的碎瓷片劃過的感覺。
指尖猛地一縮。
五年前,她跪在冰冷的金殿上,去撿被蕭母砸碎的玉簪,鋒利的碎瓷紮破指尖,血混著灰塵,就是這種冷。
心口莫名一抽,她開了口,聲音又輕又飄,沒什麼分量。
“當年一支簪子你都保不住,現在這件東西,就能護住我的孩子了?”
她收回手,從顧晏塵手裡接過了食盒。
溫熱的,隔著油紙都有些燙手。
可這一點暖意,偏偏燙開了另一樁更冰冷的舊事。
那封退婚書塞到她手裡的那天,紙也是這樣,冰涼,割手,墨汁的腥苦氣直衝腦門。
一冷一熱,天差地彆。
她的眼眶毫無征兆地燙了起來。
“你今天的這點熱乎氣兒,可暖不回當年那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