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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家家戶戶掛起白幡,劉病已在霍光靈前哭暈過去了數次,決定用帝王的規格出殯,將霍光諡號定為“宣成”,陪葬武帝茂陵。
霍光死後哀榮極盛,沒過幾天,皇帝又開始封賞霍家,提拔霍光長子霍禹為大司馬,四女婿範明友調為九卿之一的光祿勳,其餘諸子女婿各有恩榮。
一時間,霍家風光無限,仿佛家主在與不在,並沒有什麼差彆。
霍禹飄了,甚至對大司馬這個職位不滿起來:“我聽說父親死時,陛下承諾封我為大司馬大將軍,如今大司馬有了,可大將軍呢?”
周邊人喏喏無言,很快,皇帝封了霍光從前的心腹張安世為大將軍,這下,霍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說他不滿吧,張安世是他父親的親信,他還要稱一聲叔父;說他滿意吧,張安世這個人慣會明哲保身,身為酷吏張湯之子,資曆老能力強,他無論如何也指揮不了。
實際上皇帝執行的是分化打壓、回收兵權之策,可霍禹這顆聰明腦袋,他想象不到啊,第二天便大搖大擺地上了朝。
劉病已緊接著下詔,讓張安世、霍山共領尚書令。
這可真是無上的恩榮了,自漢武帝開設中朝,尚書令等同於半個宰相,偏偏霍山比他的大哥還要聰明,翌日稱病請假,在皇帝詢問“霍山去哪兒了”的時候,有人稟報說,霍尚書令到皇家園林打獵去了。
劉病已:“……”
他原本想著雖然霍光死了,霍家群龍無首,但霍氏一族的勢力根深蒂固,並不是這麼好撼動的,若要連根拔起,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可霍光幾個兒子的智力超乎他想象,劉病已沉默片刻,情不自禁笑出了聲。
在劉玨疑惑地朝他看來的時候,皇帝由衷感歎:“朕的玨兒就不一樣了,玨兒可是絕無僅有的神童。”
他的奭兒也很聰明,皇帝頓生一股優越感,與此同時,劉玨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沒錯,他就是神童!
劉病已哈哈大笑,翌日不再偷偷摸摸地安插心腹,而是光明正大,把掌控兵權的霍光兒婿全都調離了長安,調去偏遠的地方做太守。
因著有前麵的甜頭麻痹,宮中的霍婕妤又被升為昭儀,霍家人依舊沒有察覺到危機。他們囂張跋扈,無惡不作,霍顯更是變本加厲,都快把霍昭儀的含光殿當做自己家了,天天催促女兒生皇子,想著生下來就送許平君和她的兩個兒子歸西。
劉病已怫然不悅,但他繼續忍!
仇恨累積了一層又一層,皇帝不動聲色,抽絲剝繭,終於在劉玨四歲半的時候,他有了九成的把握。
隻差一個發難的契機。
……
而今朝廷已經不是霍家的一言堂了,年初的時候,皇帝提拔魏相當了丞相。魏相作為皇帝的心腹,也是執政道路上的知己,衝鋒在“倒霍”的第一線,君臣相得,十分默契。
大將軍兼尚書令張安世似是預料到了什麼,又有禦史大夫丙吉勸說,回頭默默斷絕了與霍家的往來。
沉浸在風光之中的霍禹毫無所察,他正為一樁官司暴跳如雷:“好一個京兆尹,竟敢率人打砸霍氏釀酒的器具,還把我宅邸的大門給劈開了!他怎麼敢?!”
就在昨日,京兆尹趙廣漢說霍禹家眷有非法釀酒嫌疑,親自帶人砸了霍家的大門,繼而闖進侯府搜查,鬨得闔府雞飛狗跳。
霍禹氣得頭發都豎了起來,當即想要求見皇帝,可皇帝帶著皇後、長子次子一道去上林苑玩了,霍禹無法,隻能叫庶母霍顯進宮一趟,請求成君幫幫他。
劉病已玩得儘興了才回宮,聽聞霍成君的哭訴,他溫柔安慰:“朕知道了。趙廣漢著實不像話,朕這就把他召進宮來訓斥,好不好?”
霍成君破涕為笑,依偎地靠上皇帝的肩膀,她沒有發現劉病已眼中深切的厭煩。
第二天,劉病已果真召了趙廣漢來宣室殿,正逢劉奭和劉玨都在,一個聚精會神地端坐,一個嘩啦啦地翻弄竹簡。
兩人一左一右靠在皇帝身邊,劉奭守禮,劉玨依偎父皇依偎地更深,趙廣漢見此連忙下拜:“臣拜見陛下,參見皇長子殿下、皇次子殿下。”
“京兆尹免禮。”劉病已眼神溫和,語氣卻是激烈,他怒聲斥責了趙廣漢一頓,說是誰給你的權利,膽敢闖進徹侯府邸,就不怕霍宣成在地底難安嗎?!
八歲的劉奭嚇了一大跳,他何曾見過父皇發那麼大的火,當即抿了抿唇,有些不安。
另一邊,劉玨目光在皇帝爹和京兆尹身上轉了一圈,浮現了然的神色,隨即不感興趣地低下頭,胖手抵住竹簡,讀得津津有味。
趙廣漢連忙認錯,不急不緩道:“臣有罪。陛下責罰,臣自當承受,隻是大司馬霍禹跋扈,其家眷一而再再而三觸犯釀酒禁令,臣擔心陛下榮寵過盛,對霍氏而言實非幸事啊。”
劉病已滿意地看著他,麵上依舊餘怒未消:“你滾吧,半個月不要出現在朕麵前!”
趙廣漢麻溜地滾了,劉病已瞬間變臉,溫和地問長子道:“奭兒,霍家人觸犯釀酒禁令一事,京兆尹明明有更好的處置方法,可偏生粗暴至此,你說他為什麼這麼做?”
劉奭仍有些不安,他思索片刻:“父皇,兒臣觀之,是因京兆尹對大司馬太過不滿。霍氏族人觸犯禁令,自然該罰,但兒臣看來,京兆尹此舉肖似酷吏,並不能夠彰顯漢邦禮儀。”
劉病已笑容一頓:“奭兒是討厭酷吏嗎?那在你看來,什麼樣的行徑才符合禮儀?”
“自然是遵序守法,交由廷尉秉公處置,如此,大司馬也會從心底拜服。”
劉病已靜了一靜,又問一旁打醬油的次子:“玨兒,你覺得兄長說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