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恰逢五日一次的朝會,看到太子身後跟著一道小尾巴,朝臣炸了。
……朝臣沒有炸,他們如今已經鍛煉出了大心臟,六歲的小孩,聽政就聽政吧,總比皇帝抱著淮陽王上朝好。
就當多一個吉祥物了,淮陽王又不能說話,他們有什麼可擔心的?
張安世眉心狂跳,終於知道昨天不好的預感是什麼了。漢臣上朝的姿勢為跽坐,而今劉玨坐在太子身側,他坐在劉玨的對麵,一旦扭頭,師生二人就能遙遙相望,仿佛朝會變成了平日的你問我答。
沒等他平複好心情,三公九卿的隊列裡,丞相魏相笑道:“大司馬乃是淮陽王太傅,如今淮陽王上朝聽政,大司馬是否出了力氣?”
這話是玩笑也是八卦,其餘重臣都豎起耳朵,目光炯炯盯著張安世。
張安世:“……”
趙充國若有所思,他覺得有道理,就算張家再立身持正,有傾向也是難免,殿下出眾至此,誰會不喜歡呢?
老將軍既是武將又是九卿中的少府,他和韓增對視一眼,意味深長地收回視線。
禦史大夫丙吉笑著打圓場:“張公的為人,你們豈會不知?好了,陛下來了,肅靜,肅靜。”
群臣安靜下來,待劉詢穿戴冠冕,氣勢威嚴地坐在高座上,他們齊齊起身下拜:“臣等拜見陛下,恭祝陛下長樂未央!”
“眾卿平身。”劉詢溫和開口,目光準確地落在太子和淮陽王身上,見劉玨神情安靜,並無煩躁不適,頓時放下了心。
太子注意到父皇的眼神,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的弟弟,弟弟六歲便猶如他八歲一樣高,這半年來,他看劉玨越來越不自在。
是嫉妒嗎?
太子不知道。太傅蕭望之告訴他,無需關注淮陽王,讓陛下滿意才是最重要的,可太子就是忍不住,他特地派了石顯注意弟弟的一舉一動,石顯第一次前來彙報的時候,太子清楚地覺察到,他變了。
變得不再把心思全數放在讀書上,他仍想做父皇心裡最好的繼承人,可越是和劉玨比較,他就越不平,弟弟有朝中厲害的將軍做武師傅,他沒有,弟弟有大司馬張安世當太傅,他也沒有。
父皇的偏心昭然若揭,太子曾經旁敲側擊問母後,母後道:“蕭望之是最適合奭兒的老師,張安世作為酷吏張湯之子,雖說儒法兼修,但到底偏向法家,奭兒不喜歡不是嗎?”
劉奭沒說話,照母後這樣說,因為他不喜歡習武,所以父皇不給他指派厲害的武師傅。
道理他都懂,可他是太子啊,未來大漢的帝王,待遇樣樣不如劉玨,讓天下人怎麼看他?
而今他看著氣度矜貴,渾身安安靜靜的弟弟端坐席間,滿腔警惕被慶幸壓了下去。
幸而弟弟是啞巴……不,他怎麼能這樣想,弟弟為救母後而受難,他實在有失寬仁!
兄長內心的想法,劉玨並不知情,他看似一個乖巧的背景板,實則認真地旁聽。
朝會和旁的場合不一樣,往日他從爹和大臣的交談,以及奏疏中了解的政事,仿佛具現化了一般。
大朝會上,劉詢提起為皇考劉進立廟一事,並擴劉進的寢園奉明園為奉明縣。皇帝要為生父正名,有眼色的人都不會反對,此事議完,劉詢點了京兆尹趙廣漢,還有九卿中的大司農:“朕聽聞司隸百姓近來因為布價躁動。半年以前,朕命大司農設下布倉糧倉,於低價之時囤積布糧,以防價格過高予以調控,卿等可有實施?”
大司農先行出列:“臣已嚴令衙署開倉,不出三日,陛下就能看到布價下跌。”
京兆尹趙廣漢也出列:“陛下命臣監督開倉之舉,臣全程跟進,並未發現貪腐的官吏。”
劉詢“嗯”了聲,他是個極其注重民生的皇帝,絕不允許官吏苛待百姓。
在劉玨的記憶裡,爹召見主管國家財政的大司農的時候,十次有八次與民生相關。爹長在民間,看透了民間疾苦,如今成了天子,登基數年已經頒布了四次大赦,對百姓的衣食住行,更是時時過問。
小孩不禁露出自豪的神色,把皇帝的舉措記在心裡。
一個時辰過去,朝會解散,大臣三三兩兩地往殿外走,張安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淮陽王,果然,他的學生神采奕奕,猶如吃了大補丸一般,半點不見困意。
他不住搖頭,腳步驀然加快,生怕劉玨跑過來遞上竹簡,問他這篇文章怎麼解釋。
張安世逃也似的走了,本想叫住他的丞相目瞪口呆,丙吉說等會做東,邀請他們幾個聚上一聚,大司馬怎麼就沒影了?
劉玨顧不上和太傅打招呼,他的肚子咕嚕嚕開始響。
太子關懷道:“弟弟是不是餓了?”
話音剛落,便有小黃門匆匆趕來,說陛下等著太子和淮陽王一起用膳。
劉玨點了點頭,朝太子伸出手,太子一怔,遲疑地握住,情感和理智來回拉扯,最後他告誡自己,要做寬仁的君子,日後不可再想東想西!
……
劉玨吃完飯就困了,下巴一點一點。
皇帝說話的聲音逐漸放輕,也不準備考校太子了,太子鬆了口氣,慶幸之餘卻又湧上彆的情緒:“弟弟既然困了,兒臣告退。”
劉詢點點頭:“回博望苑好好讀書,有什麼不懂的來問朕。”
“諾,父皇也要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