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著四兩銀子,經過層層盤剝,真正落到三十條漢子拚死拚活乾整整一夜,冒著巨大風險拉纖賣命的錢,平均下來每人手裡能握住的銅板,也就隻夠買幾個最粗劣的黑麵饃饃,勉強糊口不死!
張順聽得火冒三丈,隻覺得一股邪氣直衝天靈蓋!他這火爆脾氣哪裡還能忍?
口中“嘿”了一聲,擼起濕袖子露出結實的胳膊,邁步就要上前揪住那把頭的領子跟他“理論理論”!
一隻大手卻按住了他的肩膀。
西門慶目光沉沉地掃過岸邊那群衣衫襤褸的纖夫,又掠過把頭那副看似無奈實則貪婪的嘴臉,最後緩緩搖了搖頭,發出一聲幾乎不可聞的沉重歎息。
他的聲音低沉而疲憊,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百態的無奈與憤怒:“苛捐雜稅,貪官汙吏,層層盤剝,如同附骨之蛆,敲髓吸腦!這官道的根子上早就爛透發臭了,剝了一層下麵還是蛆蟲!走到哪裡不是這樣?吵破了喉嚨,撕破了臉皮,又有何用?徒然浪費口舌氣力。”
忍痛!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西門慶示意,張順咬著牙,將四兩沉甸甸的雪花銀硬塞給把頭。
那把頭掂了掂分量,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他把銀子揣進懷中內袋,隨即拿起頸間懸掛的銅哨子,腮幫子高高鼓起——
“瞿——!”
一聲尖銳淒厲的哨音猛地撕裂凝滯的空氣!哨聲回蕩在擁擠喧囂的河口,瞬間壓過了嘈雜的人聲水響!
岸上,那三十個早已麻木不堪的纖夫聞聲,如同被皮鞭狠狠抽打了一下。
纖夫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喉中發出壓抑的悶哼,齊刷刷地弓起布滿擦傷和被麻繩勒出深深血痕的醬紫色精瘦脊梁骨!
有纖夫登上雙桅大船,穿繩拋下,係好繩結,向船下一眾纖夫大喊:“得了,弟兄們拉起來!”
纖夫們動了,背著粗大的纖繩,人人脖子上青筋直冒,一步步邁步向前。
打頭的老纖夫帶頭唱起纖歌來:
嘿——喲嗬!腳蹬石頭嘛!
嘿咗!嘿咗!
手扒黃沙喲——!
嗨呀!嗨呀!
妹兒聽哥說啊——
喲嗬嗬——!
肩膀磨成猴屁股咧!
嗨呀嗨!
領:背心曬脫烏龜殼喲!
眾合:嘿咗!誰疼我!
……
沉重的繩纜勒進皮肉,巨大的拉力驟然傳來,纖夫們全身的骨頭似乎都在呻吟。
就在西門慶等人屏息注視著這淒苦沉重的一幕時——
驀的!
一聲粗野狂妄、跋扈囂張、充滿嘲諷意味的大笑,如同利錐般毫無征兆地從不遠處一艘裝飾華美、雕梁畫棟的三桅樓船上層甲板上炸響!
張順和武鬆尚在皺眉分辨這突兀刺耳的聲音從何而來時——
“嗯?!”站在船頭、麵朝堤岸的魯智深卻是臉色驟然劇變!
那張原本豪邁的大胡子臉瞬間如同覆蓋了一層寒冰,濃密如戟的虯髯根根似乎都倒豎起來!
他猛地提起身旁倚靠的水磨禪杖!
銅鈴般的豹眼瞪得滾圓,仿佛要噴出實質的怒火,濃眉緊鎖,森冷的煞氣如同颶風般從魁梧的身體裡席卷而出!他聲若悶雷,飽含著濃烈到極致的殺意:
“這聲音……直娘賊!難道是高衙內那死賊鳥……也跑到東平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