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片刻,隨即又被洶湧的聲浪狠狠撕裂。
“掰、掰、掰……!”
流觴院那雕梁畫棟的天花板下,數百名被長期壓抑著情緒的秀才們,仿佛找到了宣泄的閘口。
最初的零星幾個聲音迅速彙聚成一股洪流,他們或拍案,或跺腳,臉紅脖子粗,眼中燃燒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亢奮,以及對權貴的不滿。
秀才這個群體,本就自恃清高,彆看平日裡吟風弄月、一旦矜持被撕碎,那也難惹得很。
流觴院中,眾秀才難得一心,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喊,個個像看猴子一般看向高衙內。
起哄架秧子嘛,秀才們熟得很!
當眾讓高衙內“掰銅錢”的人,正是九紋龍史進。
剛才他見李潤蘭受辱,一直被西門慶阻止而沒有發作,直到西門慶低聲向他說了些什麼……
一聲聲“掰、掰、掰……”中,麵對千夫所指,高衙內也有些慌了。
他手下人雖不是善茬,尤其還有血頭陀在,但也鎮不住在場數百秀才,難不成真在大庭廣眾之下來個血濺五步?
老鴇一看勢頭不對,趕緊四下作揖,好端端的花魁大賽,若是因此得罪了高大少,那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高衙內那張胖臉上,此刻如開了顏料鋪子,白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紫一陣,最後定格在一種被羞辱到極點的豬肝色。
他手指發顫指著眾秀才,憤恨得說不出話來。
史進洪亮的笑聲如炸雷般響起,瞬間壓過了眾人的喧囂:“哈哈哈!我道是腰纏萬貫的高衙內,原來也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窮酸!連區區半文錢都掏不出來?哈哈哈!”
他那豪邁的笑聲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鄙夷,“連半文錢都舍不得的人,也配踏進這流觴院找樂子?簡直是醃臢潑才,辱沒了風雅二字!”
“哈哈哈哈!”
“就是!高衙內竟也囊中羞澀!”
“可笑!實在可笑!窮鬼……半文錢都沒有!”
眾秀才哈哈大笑,都覺得高衙內吃癟,心裡著實解氣之極。
眾怒難犯,高衙內沒法毆打這麼多秀才,但他豈能放過始作俑者?
當下胖手向史進一指,喝道:“給老子上,打得他老娘都不認識他!”
兩名大漢搶上去,掄拳就打,史進冷哼一聲不退反進,迎著兩名大漢衝上去,也不見怎麼用力,兩腳盤旋一勾,手掌吞吐之間……“嘩啦”一聲,兩名漢子橫飛出去,砸倒兩張戲台前的方桌,哼哼唧唧爬不起來。
高衙內身後,血頭陀雙手按上刀柄……但高衙內卻罕見地搖搖頭。
大庭廣眾,幾百雙眼睛看著,他並不想弄出人命來。
“史大郎好俊的身手!”鎖靈在西門慶神識中叫道:“廢柴,你怎麼不動手幫他?”
西門慶安安穩穩坐著,笑道:“史進是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了,我還得參加發解試,這時候,低調,低調……”
鎖靈尖叫道:“哎呀,你個廢柴,狡猾狡猾的,都不幫史帥哥,嘻嘻!”
這邊高衙內見史進拳腳厲害,知道硬得不行,當下眼睛一轉,又想出一個主意來。
他從身後隨從那裡又取來一枚銅錢向四周晃了晃,對老鴇喊道:“你要不要?”
“誰要看你這一文錢?”
“我們要半文!”
“對!隻要半文錢!”
秀才們立刻鼓噪起來,紛紛起哄叫嚷。
高衙內嗤得一聲輕笑,回身從血頭陀刀鞘裡拔出一柄雪亮的戒刀,叫道:“都給爺睜大眼睛瞧好了!”
高衙內將那枚銅錢“啪”的一聲按在旁邊的八仙桌上。
他雙手握緊沉重的戒刀刀柄,眼神驟然變得凶狠無比,口中爆喝一聲:“著!”
“當啷——嗤——!”
刀光如匹練,帶著撕裂布帛般的聲音落下!
那精銅所鑄的錢幣竟如同豆腐一般,無聲無息地被一分為二!
切口平滑得如同鏡麵,兩片殘錢帶著未儘的銳響,“當啷啷”滾落。
“哼!看明白了?”高衙內帶著勝利者的倨傲,隨手將戒刀丟還給血頭陀,仿佛隻是丟棄一件微不足道的玩意兒。
他彎腰拾起其中一片殘錢,像是捏著一件肮臟的垃圾,兩根手指嫌棄地撚著,揚手就朝那還在驚愕中的老鴇臉上扔去。
“接著!方才付了一文錢,”高衙內指了指地上那枚完整的小錢,又揚了揚下巴指向老鴇手中接住的半枚,“現在再加這半文!正好一文半!李瑞蘭,碧雲桃,她二人今夜可都是本衙內的帳中人了!哈哈哈哈!”
他誌得意滿地放聲大笑,那笑聲嘶啞而得意,仿佛已經將一切都重新掌控於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