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錯?灑家看你是不知死活!”魯智深怒氣未消,胸膛劇烈起伏。
“大哥息怒,息怒!”西門慶趕忙上前,擋在兩人中間,一手輕拍魯智深岩石般緊繃的手臂,一手對史進使著眼色,“史大郎也是一時情急,念及舊情。人既已經來了,且容他坐下說話,三弟,快接過大郎的酒!”
武鬆接過史進的酒碗,沉聲勸魯智深道:“哥哥,大郎既已知錯,且饒他這回。眼下緊要的是二哥的大考。”
張順則機靈地搬來木凳,硬拉著史進坐下,又麻利地擺開酒碗。
眾人好一番勸解,魯智深才重重“哼”了一聲,像座移動的小山般憤憤然坐回主位,抓起酒碗仰頭便灌,不再看史進,氣氛這才稍稍緩和。
船頭的矮桌上很快擺開了菜肴——大盆燉得爛熟的醬肘子,整隻金黃流油的烤雞,幾碟時令菜蔬,還有史進帶來的“清河燒春”酒。
幾人圍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河風帶著水汽吹散了方才的劍拔弩張。
席間,史進得知西門慶竟要文武兩試並舉,驚得差點咬到舌頭,瞪圓了眼睛看向西門慶:“西門哥哥,你……你要考文試?還要考武舉?”
他上下打量著西門慶,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位以風流聞名的財主,“這……這可不是做耍子的勾當!”
西門慶撚起一粒花生米,拋入口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人生在世,總得試試深淺,萬一……成了呢?”
那笑容裡帶著三分不羈,七分篤定,看得史進越發摸不著頭腦。
光陰似水,彈指即逝,發解試就在第二日了。
發解試前夜,繡江河兩岸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無數客船畫舫擠滿了河道,映得水麵一片碎金。
讀書聲、歎息聲、家人叮囑聲、杯盤輕碰聲交織在一起,彙成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洪流。
在這關乎前程命運的巨大壓力前,又有幾個秀才能安然入夢?
碼頭上的打更人敲著梆子慢悠悠走過,“梆——梆——梆——梆”,四聲梆響,正是醜時(淩晨一點到三點)。
距離天明尚早,西門慶卻再無睡意,像一頭焦躁的困獸,在狹小的船艙裡來回踱步,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嘖嘖,廢柴,”鎖靈戲謔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奇,“一次比一次能熬了,簡直像塊茅坑裡的石頭。離天亮還早,何不再去會會周公?”
西門慶停下腳步,揉了揉因劇痛和失眠而隱隱作痛的額角,苦笑道:“五臟廟唱起了空城計,餓得心慌,如何睡得著?”
“餓?”鎖靈發出一串銀鈴般的咯咯笑聲,充滿了揶揄,“我看你是肚子餓了不假,可這肚裡空空如也,怕不止是缺了油水,更是缺了墨水,沒讀下那《四書》《五經》,心裡才‘空’地發慌吧?對不對呀,我的西門大秀才?”
她故意拖長了“秀才”二字,滿是調侃。
西門慶也不惱,隻是對著虛空,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這不是還有你麼?我的‘書袋子’。”
這笑容裡,帶著吃定了對方的狡黠。
這些日子,他早已算準了鎖靈的“脈門”。
《周易》兩萬四千餘字;《尚書》兩萬五千餘字;
《周禮》四萬五千多字;
《春秋左傳》更是鴻篇巨製,足足有十八萬字
……
發解試明文規定需通曉的典籍,總字數超過三十六萬字,而且發解試考的可不隻是背誦,而是將這些大部頭揉爛了、掰碎了,真正融會貫通才有可能發解試中弟。
“三十六萬字!”西門慶想想都覺得肝顫和心虛,他總算明白了,怪不得有些秀才,考到白了頭也跨不過舉人那道門檻!
莫說他他本來就不是皓首窮經的料,就算真是塊讀書材料,短短時日,他想要將這些佶屈聱牙的文字硬生生刻入腦海,還要融會貫通,無異於癡人說夢!
前些天,他乾脆破罐子破摔,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將厚厚一摞書“嘩啦”一聲全推到地上,對著虛空耍起了無賴:“鎖靈,咱倆現在就是一根繩上拴著的螞蚱,船沉了誰也彆想好過!這背書破題的事兒,你看著辦吧,我考不上舉人,咱倆這‘揭龍鱗’的事兒,怕是難辦……”
鎖靈氣的臉色通紅,半晌才崩出一個詞——“無賴!看你進了貢院,交個白卷出來,那才是光著屁股推磨——轉著圈的丟人,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