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牢記張文遠的教誨,強壓住躍躍欲試的心思,硬是耐著性子坐在悶熱的號舍裡,反複假意研讀自己剛剛謄寫工整的考卷,仿佛其中還有無窮奧妙亟待參悟。
直到傍晚時分,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染紅了低矮的棚簷,監考官板著臉,他才裝模作樣、戀戀不舍的最後一批隨著眾人交上考卷。
第五天,第六天,依舊是停考!重複著令人煩躁的囚禁生活,繼續等待著閱卷官們裁決第二場的“論”卷。
……
第七天的清晨,當最後一場考試——決定最終排名的經義考試來臨之時,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衙役再一次抬著沉重的木牌出現。當木牌上的題目映入眼簾的一刹那,連見多識廣、穩如泰山的張文遠在神識中也明顯地愣了一下神!
題目赫然竟是:“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木牌下端還用一行小字清晰注明:出自當今道君皇帝禦撰《禦解道德真經》第二章。
“什麼?!”識海裡,鎖靈尖銳的聲音瞬間爆發出來,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惱怒,“好個程萬裡!真是徹頭徹尾的阿諛奉承之徒!滿眼都是往上爬的心思這……這簡直是亂彈琴!把儒門經義當成什麼了?把天下讀書人當成什麼了?”
然而,題目已出,鐵板釘釘,任誰也無法更改分毫。
貢院各處,清晰地傳來了陣陣壓抑的哀鳴和此起彼伏的歎息。
不少考生看到這題,瞬間麵如土色,眼神裡充斥著茫然和絕望。
他們寒窗苦讀的是《四書五經》、孔孟之道,何曾在這玄而又玄的道門經文上花費過多少心思?這題目,簡直要人命!
連張文遠這樣學富五車的老儒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擅長的是儒家經史子集,對於道家典籍雖有涉獵,但如此深入精微地闡釋一篇禦解的《道德經》,而且作為決定命運的科舉壓軸題,實屬陌生且極具挑戰。
西門慶卻陷入了沉思。
前世經營古玩店,接觸過不少道家符籙、典籍殘卷、法器和相關古籍資料。對於道門一些核心的思想,如“上善若水”“大道至簡”“道法自然”等等,他確實有著超越同時代讀書人的、融合了後世視角的獨特理解。
一個模糊的解讀角度在腦中漸漸成型。
他定了定神,嘗試在識海中表達自己的想法:“張公,學生對道教頗有些粗淺了解。依我所悟,‘抱一’之道,其精深微妙處,或可類比於水……”
他一邊思索,一邊整理著思路,語速不快,卻透著一股篤定,“水的真諦,便是無為無爭。不爭先,卻不擇細流終歸於海;甘居卑下,卻以柔弱之力洞穿最堅硬的山嶽;身處渾濁,卻能耐心沉澱,澄澈自身……無爭,無為,卻無不可為。”
張文遠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直到西門慶說完最後一個字,他依舊默然不語,緩緩閉上了眼睛。
那布滿智慧溝壑的眉峰微微蹙起,他沒有踱步,也沒有撚須,隻是那麼靜靜地站著紋絲不動。
隻有偶爾顫動一下的眼皮,顯示他腦海深處正進行著怎樣劇烈的思維風暴,無數關於“道”“一”“水”“自然”“無為”的典籍片段、聖賢語錄、乃至西門慶那番驚世駭俗又直指核心的“水之論”,在他腦中激烈地碰撞、重組……
鎖靈在一旁緊張地盯著老儒的側影,連那霧狀的形態都凝固了。
呂軾更是大氣不敢出。
西門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終於,張文遠的雙眼猛地睜開!那深邃的眸子裡精光爆射,帶著一種打通關節後的豁然開朗!
“呂軾!”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仿佛已經窺見了天道運行的軌跡,“磨墨!提筆!準備!”
“是!張公!”呂軾一個激靈,白霧瞬間包裹住西門慶的手腕,懸停在素白紙上方,蓄勢待發。
張文遠微微頷首,整個人的氣質仿佛都與剛才沉思時不同了。他昂首望向虛無,淡淡念道:
“道之子,聖人體道故守……是以堯舜執中如細水長流,潤物無聲……”
他將堯舜禪讓、天下為公的至高德行,巧妙地類比於細水長流的“無為而治”,化用了西門慶“水”的核心意象,接著便自然而然地頌揚當今——“今教主道君皇帝陛下!上應天心,下撫黎庶……撫五辰之璣衡,抱混元之真一,與天地同呼吸……”
呂軾筆走龍蛇,一邊小心翼翼地逐字謄錄,一邊不忘在識海裡嘖嘖稱讚:“妙!妙!這‘細水長流’暗合流水之意!張公真是神來之筆,圓融無礙,神思貫通!妙!”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詞藻匱乏,隻會翻來覆去用“妙”字來表達崇敬。
“哼!”鎖靈在一旁極為不爽地冷哼一聲,霧影翻騰了一下,冷冷地刺了呂軾一句,“馬屁精!光知道‘妙’‘妙’‘妙’!你以為自己是隻隻會‘喵喵’叫喚的小野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