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師爺手指了指他,似笑非笑:“聽說你在市井之中,也略有薄名。人人都說你仗義疏財,手下聚著一幫潑皮閒漢,頗有聲勢?”
林峰心頭一緊,麵上卻從容躬身:“師爺明鑒,不過是一些無家可歸、衣食無著的可憐人。屬下偶爾力所能及,略作接濟罷了。”他略作停頓,又緩聲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屬下雖不達,卻常存此心。”
陳師爺眉頭倏地一挑,眼中掠過一絲了然,屈指輕叩桌麵:“‘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此句出自《孟子·儘心章句上》。原句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你果然讀過些書。”
《儘心章句上》?孟子?
林峰雖不甚了了,卻仍麵色平靜,不見異樣。
陳師爺靜靜看他片刻,直看得林峰頭皮微微發麻,才意味深長地說道:“安寨縣不大,水卻不淺。胡班頭盤踞多年,這些......怕是動不了他的根本。”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林峰,“還需有些實證才好。”
這話,是點撥,也是警告。
“屬下明白。”林峰低頭應道。
“看來是個明白人。”陳師爺輕笑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麵,“這幾日你整理卷宗有功。即日起,補入壯班,暫試任都頭一職。明日便上任吧。”
壯班!都頭!
林峰心中一震。壯班都頭雖非正式官吏,卻已是衙役中的頂層。此職意味著林峰手下有了可調遣的人手,更掌握了一支實實在在的武力!
所謂“三班衙役”,一為站班皂隸,負責隨行長官左右、護衛開道,維持堂威。二為捕快快手,專司緝捕人犯、傳喚被告證人、搜查證據、偵破案件。三為壯班民壯,主要負責值守城門、衙門、倉庫、監獄等要地,並巡邏城鄉道路、維持地方治安。
原本快班與壯班皆歸胡金寶掌管。他本職是快班班頭,又兼領壯班,雖無明文章程,卻早已相沿成習。誰料陳師爺一出手,就直接分去了胡金寶大半權柄!
林峰壓下心中激蕩,深深一揖:“謝師爺栽培!屬下必當竭儘全力!”
“記住你的本分。”陳師爺語氣淡然,“規矩之內,規矩之外。好生體會。去吧。”
“是!”
退出書房,夕陽正好,金色的光芒鋪滿縣衙的青磚地麵。
林峰深吸一口氣,隻覺得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不同往常的氣息。
權力,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絲,也已然透出令人沉醉的甘美與隱晦的血腥。
胡班頭明天必定會得知這個消息。真正的較量,現在才剛剛開始。
夜色漸濃,安寨縣城的喧囂逐漸沉寂,唯有打更人悠長的梆子聲在巷陌間斷續回蕩。
林家藥鋪的門板早已上好,隻留下一扇側門虛掩。
一縷昏黃的燈光自門縫溢出,在冷清的石板路上投下一道細長而溫暖的光痕。
林峰拖著疲憊的身子,推門而入。一股熟悉的暖意迎麵而來,混合著藥材的清苦與家常飯菜的香氣,頃刻間驅散了滿身的夜寒。
堂內,林母正就著一盞豆大的油燈縫補衣物,針腳細密卻略顯急促,顯見心神不寧。
林父則坐在一旁,手裡拿著那根光潔的藥碾,有一搭沒一搭地擦拭著,眼神卻空落落地望著櫃台某處。
聽到門響,兩人幾乎是同時猛地抬頭。
“兒啊!”
林母手裡的針線活計瞬間掉落,她急急站起身,幾步搶到林峰麵前,借著昏暗的燈光上下打量,眼圈立刻就紅了:“你這孩子!這幾天死到哪裡去了!衙門裡差人來說了一聲就沒了下文,你肩上還有傷……是不是又在外麵惹禍了?是不是黑虎幫又……”
她的話又急又密,帶著濃濃的擔憂和後怕,手指下意識地想碰碰兒子的肩膀,又怕弄疼他似的縮了回去。
“娘,我沒事。”林峰心中一暖,又有些酸澀,聲音不由放軟了些,“就是在衙門裡忙一樁緊要的差事,師爺看重,脫不開身。傷也好多了。”
這時,林父也放下了藥碾,走了過來。
他沒有像林母那樣情緒外露,隻是皺著眉頭,目光沉沉地在林峰臉上、身上掃過。看到他雖然麵帶倦色,但眼神清亮,衣著也還算整齊,不像是又與人動過手或吃了虧的樣子,緊繃的臉色才稍稍緩和。
“衙門裡的差事,再要緊,也得顧著身子。”林父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你娘這幾天,夜裡都睡不踏實,一聽外麵有點動靜就心驚。”
林母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嗔怪道:“誰心驚了?我是怕這孽障又不聲不響地惹下天大禍事!上次是黑虎幫,這次又是幾天不著家……衙門裡的差事?能有什麼差事要你連著幾天宿在那裡?莫不是……莫不是胡班頭他又故意刁難你?”
她說這話時,聲音壓得很低,臉上帶著懼意。
胡班頭在他們這些小民眼裡,已是了不得的“官老爺”,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
林峰看著母親驚懼又強作鎮定的樣子,父親沉默卻擔憂的眼神,心中那份在現代社會早已淡薄的親情被狠狠觸動。
深吸一口氣,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且可靠:“爹,娘,真的是正經差事。陳師爺吩咐我整理庫房卷宗,活兒多時間緊,就在衙門裡住了兩日。胡班頭……他現在管不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