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洪峰過境三日。
水勢稍減,但天氣依舊風雨交加。
怒濤震徹黎明,蒼山龍泉峰下的茫湧溪裹挾著整片鬆林,將大理城北軍屯的十二座烽燧台衝成滿地廢墟。
十八溪化作十八條黃鱗巨蟒,騰起洶湧波浪,不住拍打著十九峰麓的崖石,清碧溪口上,高大的龍首關城牆隻能出水半截。
在城牆下的積水裡,漂浮著大量軍馬屍體——馬龍峰的屯軍馬廄早成澤國,三百匹軍馬無一幸免。
藍朔樓站在羊皮筏子上,扶了扶頭上的鬥笠。
他回頭看去,雲弄峰與滄浪峰間煙瘴彌漫,依稀可以望見十九峰脊線上,分布著七處坍毀的衛所。
“三丈。”筏子邊上,一名軍士測量著插入水中的竹竿,回頭稟報道。
藍朔樓鐵青著臉點點頭,眺望著眼前的廣大水域。
“大人快看。”這時,旁邊另一名小軍士碰了碰藍朔樓的胳膊,他指著遠處的山脊,問道:“那是咱們的令旗吧?”
藍朔樓順著小軍士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在一座坍塌的衛所裡,傳令兵仍在機械地揮動旗幡。
“是求援旗號。”藍朔樓嗤了一聲,收回視線道:“白費力氣,沒什麼用。”
“為……為啥?”小軍士一愣。
“旗號首先要經過驛道,抄錄轉送後,才能發往外界。”藍朔樓頓了頓,轉而問道:“那你知道,塘馬驛道現在何處嗎?”
“不……不知。”
藍朔樓用力一指腳下:“現在!塘馬驛道就淹在這三丈深的水底下!”
眾軍士聞言不禁有些色變,藍朔樓歎了口氣,說道:“現在我軍已成孤島,眼下能做的,隻有抓緊時間,多救百姓。”
“是!”
放眼望去,浩大的濁流上,漂浮著無數舟筏——這些都是出動前來搜救百姓的明朝大軍。
藍朔樓率領小隊在洪水中前進,洪水的濁流吞噬了大理城七成街巷,水麵到處可見半傾的飛簷鬥拱,宛如被巨獸啃剩的骨渣。
“大人!西南角有呼救!”站在前麵瞭望的士兵突然發出喊叫,士兵們聞言立馬抄起木槳猛劃,筏子劈波斬浪向著那裡衝去。
幾十具腐屍正隨波逐流的漂浮著,將一幢竹樓團團圍住,透過破爛的窗欞,可以看到樓內有一名懷孕的白族婦女,正蹲坐在房梁高處。
“列鉤鐮陣!”藍朔樓大呼一聲,挺起了手裡的鉤鐮槍。
這種用來破蒙元馬軍的特殊兵器,此時用來排障救災,再合適不過!
二十名漢子持起鉤鐮槍,當鋒利的鉤鐮探入水中,立時如梳篦般掠過水麵,不一會就將水中的腐屍絞成碎塊。
當水路被清開的時候,藍朔樓縱身一躍,揮動腰刀劈開木窗,結果他剛一進去,就見那挺著孕肚的婦人正用銀簪抵住咽喉!
“莫過來!”婦人渾身顫抖,簪尖已經刺破頸間皮膚,她用手護著大肚子,帶著哭腔說:“昨日已經有漢人兵痞搶了我的糧去,今日你們……”
“姐姐誤會,我……”
藍朔樓話還沒說完,整座閣樓突然開始搖晃,大水從一側撞開竹牆衝進屋裡,顯然,藍朔樓揮刀破窗的舉動,破壞了整座竹樓微妙的平衡。
房梁上的孕婦一個不穩,尖叫著墜向水麵,藍朔樓立時魚躍而起,一把接住孕婦,自己卻重重磕在凸起的榫頭上。
竹樓垮塌,藍朔樓和孕婦頃刻沉進了漩渦裡。
“百戶!”
眾軍大驚失色,然而下一秒,一頂鬥笠浮出水來,藍朔樓抱著孕婦,掙紮著從水中冒出身形。
“嚷嚷什麼!”藍朔樓灌了一口臟水:“快扔繩子!”
士兵們一聽,趕緊擲出麻繩,見藍朔樓抓住繩子後,二十名漢子在筏子上齊齊發力拖拽,七手八腳地把二人從漩渦裡拖了出來。
當孕婦終於癱在筏板時,還來不及喘口氣,眾人就發現她的裙下正在滲出血水——這婦人竟在滔天濁浪裡早產了!
藍朔樓見狀,默默解下鎧甲,脫去上衣充作繈褓,軍士們也紛紛卸甲,這群赤膊漢子背過身去,用身體圍成人牆,舉起鎧甲抵擋風雨。
新生兒啼哭響起的刹那,西北方的玉局峰恰好傳來山體滑坡的轟鳴,仿佛蒼山十九峰都在為這微弱的生機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