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殿後傳來女子尖叫,三個兵痞圍住躲在羅漢像後的年輕女子,領頭的正用刀尖挑開她裹身的破布:“這小娘子倒是白淨,讓爺們……!”
“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
蒼老的梵唱穿透喧囂,慧覺大師手持九環錫杖踏進庭院。
老和尚的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最終停在那個獨腿的士兵身上。
慧覺大師的目光如古井般沉靜,暴露在這樣的目光下,這群放肆的士兵竟不由有些畏縮,所有人向這邊投來視線,那女子則趁機趕緊鑽進了人群裡。
“施主這腿……”老僧忽然開口,他指著為首士兵的獨腿:“可曾費了吳道長不少力氣吧?”
“禿驢倒是識貨!”他梗著脖子掀翻供桌,大聲說道:“吳道長妙手回春,比你這泥塑的菩薩靈驗多了!”
慧覺大師也不答話,他舉起九環錫杖輕點在士兵胸前鼓脹處,頓時露出裡麵半截藏著的金佛。
“既不信佛,何必偷佛?”老僧聲如寒泉,手中錫杖上的九環相擊,發出清越梵音,“就像這杖上的雷擊木,受三萬六千劫方成法器,施主卻用它踐踏蒼生。”
士兵踉蹌後退,懷中佛像當啷墜地。
“你懂個屁!”士兵惱羞成怒,他一手拄拐,一手費力地從腰間拔出刀來,用刀指著慧覺大師罵道:“老禿驢少陰陽怪氣!信不信我叫……”
“李四!你打算叫誰!”
洪亮的嗬斥聲從山門外陡然傳來,隨著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藍朔樓披掛整齊,身後跟隨著二十餘位盔明甲亮的監軍武士,氣勢洶洶地衝進了庭院。
一見藍朔樓來了,李四頓時酒醒了一半,他趕忙瘸著腿迎上前去,結果還不等他說話,藍朔樓就劈臉賞了他兩個脆的。
李四的嘴角登時被打出血來,不顧眼前還冒著金星,他慌忙噗通一聲跪下,戰戰兢兢看著眼前的百戶大人。
藍朔樓看了一眼其他幾個被嚇傻了的士兵,又看了看他們腰間的佩刀,對身後的監軍喝令道:“下了。”
眾監軍聞聲而動,甲胄碰擦聲鏗鏘不斷,不多時,幾個作亂的兵卒就被架著胳膊,卸了兵器,按倒在藍朔樓的腳前。
藍朔樓看著地上的金佛和抖如篩糠的李四,狠狠飛起一腳把他踹倒在地,咬牙切齒地怒罵道:“不爭氣的東西!”
正當他抬手還要再打時,山門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慧覺大師抬頭看去,隨即合手行禮,沉聲道:“吳道長,老衲有禮了。”
來者不是彆人,正是吳桐。
相比上次相見,吳桐的神色顯然憔悴了許多,他背著手,緩緩走進庭院,腰間的金批箭和令旗輕輕磕碰,泠然作響。
藍朔樓看著吳桐的陰沉神色,不免又想起了方才在監斬台上的側目一瞥——麵對百餘人怦然墜地的頭顱,吳桐隻是背過身去,臉色隱忍卻又堅毅非常。
不止這幾個亂兵,所有兵卒在見到這位以殺行令的道長時,都齊齊往後瑟縮了半截,百姓一時竊竊私語,都在看著吳桐會作何決斷。
見吳桐來了,李四頓時像見了救星,膝行過去一把抱住吳桐的大腿,大聲哭嚎起來:
“道長開恩!道長饒命啊!我家中還有盲母等我來養!求道長了……!”
痛哭流涕中,他偷眼往上瞄了一眼,望見的卻是吳桐冰冷的側臉,以及他腰間明晃晃的金批箭。
吳桐沒有理會李四,他問向一名監軍:“崗上飲酒,擅離職守,禍亂害民,依律該當何罪。”
“當斬!”監軍回答得乾淨利落。
“慢著!”藍朔樓猛地抬手止住監軍,他快步湊上前,低聲說:“先生,他可是跟著咱從莒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他遲疑了一下,轉而又道:“而且他也是……先生您親手從閻王殿裡撈回來的啊!”
“正因如此……”吳桐抬起頭,直視著藍朔樓,金批箭隨著他的動作發出碎玉般的哀鳴。
“才更要斬!”
直到被監軍拖走,李四還在大聲哭著求饒,監軍撿起他們的腰刀,隨著寒光落下,鮮血四濺人頭落地,周圍才恢複死一般的寂靜。
林外忽有山風穿堂而過,兩百歲的銀杏樹上枝葉簌簌晃動,仿佛萬千木魚同時敲響。
吳桐拍了拍呆若木雞的藍朔樓,緩緩說道:“他的盲母,我自當奉養天年。”
說罷,他穿過百姓裂開的甬道,兀自走進佛堂,拾袍跪在佛祖麵前,深深叩首。
祥光瑞靄中,佛祖慈悲地垂首,與他四目相對。
當他複抬起頭時,淚水早已溢滿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