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機靈的劉醫正甚至摸出塊犀角刮痧板,說是要替新上任的院判大人鬆快筋骨。
“諸君且慢。”堂上的王太醫突然重重咳嗽一聲,喝止住了眾人的動作。
老太醫枯枝般的手指敲在《逆醫錄》封皮上,他麵對吳桐,悠悠說道:“太醫院鐵律,凡入院者供職者,需呈驗薦書、脈案、藥方三卷。”
“吳院判乃燕王欽點,可不必薦書,但其他兩樣……”
“脈案在此。”吳桐顯然早有準備,他解開包裹,從中掏出一本大大的厚冊。
泛黃書頁翻動時,流淌出淡淡血氣——卷上記載的正是當初在雲南時,所有經瘴房營救治過的重症天花患者,密密麻麻,不下千人。
卷末批有“妙手丹心”四個遒勁大字,直刺得王太醫瞳孔發顫,他認出,這正是潁國公傅友德大帥的筆體。
“至於藥方……”吳桐注視著王太醫,目光中閃動出一絲笑意:“此前王大人贈我的那味天花熟苗,不就是最好的方子?”
正廳西側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藥女捧著檀木托盤僵立當場,她呆愣愣地盯著堂中那張熟悉的麵孔,就連茶盞摔碎都恍若未聞。
“好!好得很!”王太醫撫掌大笑,起身時紅袍金帶嘩嘩作響:“那吳院判可知,太醫院庫房裡的茱萸,需得經曆三載陳封,才能入藥?“
這話說得極輕,落在吳桐耳中卻重若驚雷。
中醫裡有“六陳”之說,即“枳殼陳皮半夏齊,麻黃狼毒及茱萸。六般之藥皆陳久,入藥方知奏效奇。”
此刻這話裡話外,分明都是在提醒他——夾緊尾巴,莫做新銳。
“下官受教。”吳桐合手躬身行禮,然而當他複抬起頭時,眼瞳中似有火焰跳動。
“隻是……下官還記著王大人的另一句教誨:新藥雖烈,勝在祛邪!”
王太醫一怔,眼神霎時間冷若冰霜。
而也就在這時,太醫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雲履急響,一隊身穿玄色貼裡的太監跨過門檻,列隊走進堂中,其中為首的太監揚起手中拂塵,直指正堂眾人。
“懷慶公主玉體違和,宣太醫院即刻入宮請脈!”
滿堂綠袍齊刷刷轉向王太醫,卻見老者慢條斯理整著袍服:“既是新院判到任,理當……”
“下官願往。”說話間,吳桐已將官袍穿戴整齊,從旁邊醫士手中接過藥箱。
晚鐘聲起,吳桐跟隨引路太監,快步穿過重重宮禁。
路過禦藥局時,突然聽見西偏殿的角落裡,傳來皮鞭破空的銳聲,其中還混雜著女子淒慘的嗚咽。
吳桐停下腳步,他看到在朱紅廊柱下,兩個粗使嬤嬤正按著個單薄宮女行刑,兩條皮鞭一起一落,打得小姑娘纖細的脊背血肉模糊。
“春桃姑娘也是可憐呐。”領路的小太監低著細嗓子歎息:“今兒個懷慶公主不知偷溜去了何處,嬤嬤們發現的時候,正瞅見她穿著公主的鳳袍……”
吳桐心頭猛地一動,他連忙欠身施禮:“煩請小公公稍等片刻,下官去去便回。”
“大人請便。”
就在嬤嬤掄起鞭子,正要重重抽下時,吳桐大步衝上前去,一把搶過了嬤嬤手中浸滿鮮血的皮鞭,
“住手!”迎著嬤嬤們又驚又怒的目光,吳桐問道:“敢問這位姑娘所犯何罪?”
“你是何人?與你何乾?“嬤嬤揚起蓋著尚宮局印的刑票:“春桃這小賤人!膽敢竊取公主翟衣,按宮規當責八十!”
春桃掙紮著抬起頭,淩亂鬢發間淚眼婆娑:“確是奴婢貪慕華服……與旁人無關……”
她話音未落,又狠狠挨了嬤嬤一記耳光,唇角鮮血飛出,正濺在吳桐的官靴旁。
“放肆!”吳桐聲音陡然提高,他抬手攥住嬤嬤手腕,將她往後使勁一推。
“敢問嬤嬤,春桃姑娘既然能夠偷穿翟衣,想來必是懷慶公主身邊近侍?”吳桐朗聲問道。
嬤嬤往後跌了半步,她揉著手腕,惡狠狠地回:“是又如何!”
“那就好!”吳桐眸光凜冽:“下官乃太醫院新任院判,正要去給公主瞧病!”
他頓了頓,續而說道:“公主乃萬金之軀,下官自是不敢多問,那這春桃姑娘,就是答我問診的不二人選!”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趁著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他一把攙起跪在地上的春桃,接著拉過那名小公公,快步向懷慶公主的寢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