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絞著袖口金線,想起月初時,有宮娥從太醫院拿藥回來後,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著:“聽說了嗎,太醫院要新來一位院判大人!”
彼時她還暗自腹誹“老院判開的藥苦死人!”此刻倒像吞了顆蜜漬梅子糖,甜得耳尖發燙,偏生還要端著公主架勢,下巴揚得比禦花園的錦雞還高。
“既救得春桃,想來人不算太糟,暫且……暫且信你一回!”
然而此時,吳桐可沒空管公主的小心思,他剛要將遍體鱗傷的春桃放在床上,沒想到對方掙紮著就要起身。
“不可……奴婢臟……”
“你替我挨鞭子的時候怎麼不怕?”朱福寧按住她的肩頭:“那年上元節我貪玩落水,是誰在冰窟窿裡把我撈出來,又用身子暖了我兩個時辰?”
春桃一時淚如泉湧,她掙紮著翻身跪在地上,哭著說:“殿下知遇之恩,奴婢萬死難報!”
“莫動!莫動!”吳桐趕忙攙起她:“你這傷勢透進皮肉,這般活動會裂開的!”
重新將春桃扶回床上,吳桐掏出剪刀,小心翼翼挑開春桃黏連在傷口上的中衣。
藥酒浸潤棉布,擦拭的沙沙聲裡,一塊又一塊吸飽鮮血的棉布掉落在地上。
小姑娘痛得渾身發顫,但依然緊緊咬著嘴唇不出聲。
懷慶公主坐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眼中滿是心疼。
“是我不好,是我誤了時辰,害你被打成這樣……”
看著她緊繃的身子,懷慶公主目露不忍地抬起頭,對吳桐問道:“大人能不能輕些,她都疼得打顫了。”
“殿下……”春桃蒼白的臉陷在錦緞堆裡,“奴婢賤命……不怪院判大人……”
“胡說!”朱福寧陡然提高聲音,出言打斷春桃的話:“你我相處不是一天兩天了!不許你說這樣的話!”
聽罷這話,吳桐算是明白了,他低聲問道:“春桃姑娘與公主這般情誼,可否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是。”懷慶公主點點頭,說道:“春桃是陪我最久的侍女,她在我三歲那年入宮,自此便與我形影不離。”
春桃渾身一顫,恍惚間又看見洪武五年的那個雪夜。
那時她才六歲,蜷縮在應天城的牆根下,懷裡抱著早已僵硬的弟弟,爹娘乾癟的屍體就橫在五步外。
當她被巡夜更夫當作路倒屍拖走時,連片草席都沒給裹。
“奴婢......原是山東逃來的流民。”她盯著拔步床頂的百子千孫帳,淚水濕了滿懷:“那年黃河發大水,整個村子都被淹了……”
“那日宮宴歸來,本宮的轎輦差點碾過個雪團子。”懷慶公主歎了口氣,接過話來:“結果侍衛們下車之後,發現路邊蜷著個小人,凍得吱吱哼唧,都哭不出來了。”
春桃擦了把眼淚,說:“原本宮裡有規矩,不能收留來曆不明的丫頭。結果是皇後娘娘心善,破例讓我進宮當了粗使丫頭。”
“後來,公主殿下的寢殿失火。”春桃囁嚅道:“奴婢衝進火場相救……於是皇後娘娘賜下恩典,讓內官監除了我的奴籍。”
“原來如此。”吳桐眼帶笑意,他對懷慶公主輕輕頷首:“春桃姑娘的傷,下官必定全力以赴。”
“如是最好!”公主小嘴一撇,公主架子撲麵而來。
突然。
就在這時。
寢殿大門呼的一聲被人大力推開了,把懷慶公主激靈嚇了一跳。
她甩過頭去,正見剛才那個攔駕的老太監氣喘籲籲站在門口。
一瞅見是他,懷慶公主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她隨手抄起吳桐剛掏出來的小藥瓶,狠狠摔了過去。
“本公主不是說了!不許進來嘛!”懷慶公主柳眉倒豎:“你們是沒長耳朵嘛!”
“稟……稟公主……”老太監上氣不接下氣:“您快……快準備接駕吧!皇……”
話音未落,宮門外突然響起雲板三叩。
“皇——後——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