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水中,靜靜感受著水流衝刷在肌膚上的涼意,眼神裡不禁閃爍起粼粼波光。
她就這麼怔怔看著吳桐,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前朝聖賢說‘逝者如斯夫’,我卻總覺得流水才最是無情……”
“方才吳先生您開口論箭術之事時,我……您不知我心跳得有多快……”
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尾音輕顫著沒入嘩嘩作響的流水裡。
吳桐又怎會不知這些?此刻少女浸在水中的足尖白得晃眼,可思緒難控,他又不禁想起係統麵板上刺目的提醒文字:
【該時空節點結束時間:1382年9月18日晨8時整】
這是一段注定不會開花結果的邂逅。
“殿下當心著涼。”他目露不忍,伸手解下外袍欲披,卻被朱福寧一把攥住衣袖。
一滴清淚順著少女臉頰落下,柔柔滴在錦緞上洇開水漬,化成一片銀河般的碎光。
“我不是想論箭的!我隻是想聽你說話!”
說著,淚光盈盈的懷慶公主走近一步,吳桐甚至能夠嗅到她身上的麝蘭之氣。
“前日讀《樂府》,見著曹子建那句‘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她貼近吳桐胸口,聲音顫抖著低低問道:“我若是那南風,先生可願……”
“阿達西!”
突然,阿紮提沒心沒肺地衝過來,興高采烈地大喊:“藍百戶不服,真去射獵了隻雪貂,說是要給懷慶公主殿下做圍脖!”
朱福寧倉惶鬆手,吳桐的外袍順勢滑落溪中。
她連忙俯身去撈,也就在這一刻,她草草梳起的長發徹底散開。青絲如瀑垂入水麵,與順流而下的棠梨花難分彼此。
“吳先生,能再唱支歌麼?”火堆旁,朱玉華忽然開口。
她的素手不自然地撥弄腰間的香囊穗子,麵含羞怯地低聲說道:“前日在擷芳殿外,聽先生唱了家鄉小曲,深覺動聽……”
阿紮提手中琉璃瓶咚的一聲,砸在卵石灘上:“來一個!來一個!”藍朔樓也放下長弓,跟著擊掌起哄,鎧甲鱗片碰出一片金戈之聲。
吳桐望著朱福寧被火光勾勒的倩影,喉結動了動。
她這樣喧嘩的溪水,總在他沉默的巉崖間,撞出萬千朵碎銀般的浪花;
而他這樣沉默的遠山,總會將每一片水沫都釀成岩岸裡秘藏的苔痕,在無人處泛著微潮的光……
此刻篝火劈啪聲與心中止不住的悸動漸漸重合,化作敕勒川上的風聲。
“篝火映著臉,走馬敕勒川。”
“敕勒川,陰山下——”
夾雜著憂傷的嗓音傳來,朱福寧猛地回頭,臉上還掛著淚。
火光在吳桐睫毛上跳躍,投下的陰影卻比夜色更寂寥。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朱福寧攥緊了浸濕的衣擺,吳桐的歌聲像浸過雪水的銀針,字字句句紮進她的心尖。
阿紮提的和聲突兀地插進來,讓吳桐的嗓音裡裹上了幾層塞外風沙。
“天蒼蒼,野茫茫——”
朱福寧突然站起,赤足踏過滿地鬆針,白嫩的腳底被石子硌出紅痕也置若罔聞。
她學著漠北女子跳起旋舞,蹀躞帶上的鎏金魚符叮當亂響,驚得林間棲鳥撲棱棱飛向殘月。
“風吹草低——見牛羊。”
舞至此處,她趁著翩翩旋身,故意腳下踉蹌,軟軟跌進吳桐懷裡。
發間棠梨花落在吳桐襟前,沾著幾點未乾的溪水,像幾滴遲到的淚。
“先生啊……”她喘著氣仰起臉,指尖撫過吳桐顫動的喉結:“《敕勒歌》最後一句……怎不是‘何時複西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