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著魚油的弩箭飛越院牆,重重釘進太醫院正堂。
最先引燃起來的,是那個太醫們經常圍坐在一起的紅木大案。
緊接著,火勢向四周蔓延,桌案後麵的太師椅、兩側陳列的書櫃、梁上垂下的帷幔……連同那麵【如臨淵嶽】的巨大匾額,都紛紛被大火吞噬。
紅光四起,灼浪滔天。
木材燃燒的劈啪聲不絕於耳,赤紅的光焰攀上堂柱,滾燙氣浪撲來,將帷幔紛紛扯成飛灰。
火苗貪婪地舔舐著屋梁,屋脊的鴟吻最先承受不住高溫,陶土在脆響中崩裂,火焰從簷獸的眼睛裡竄出,順著正脊向兩側狂奔。
火場中央的青磚開始爆裂,整塊整塊地拱起碎裂,露出底下燃燒的木龍骨。
轟隆一聲,那麵巨大的匾額終於支持不住,連同房梁一起砸在了地上,濺起大片飛揚的火星。
熱浪飛揚,漩渦狀的火風從地麵騰起,空氣隨之扭曲起來,唯有衝天的火柱還在瘋長,將整座太醫院燒成了一片火海!
大火熊熊,案牘庫裡紙灰紛飛,火場中,吳桐的手指剛摳進藥櫃縫隙,掌心頓時被燒起一層燎泡——大火已經將紫檀木炙烤得如同烙鐵一般!
熱浪滾滾逼來,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後撤半步發力猛撞過去,藥櫃底部在地麵立時劃出刺耳鳴響,青磚縫隙裡積攢了三十年的藥粉被震起,在火光裡騰成嗆人的金霧。
“動啊!”他嘶吼著用肩胛頂住櫃角,火焰爬來,官袍下擺瞬間焦糊卷曲。
熱浪掀開他束發的網巾,散落的發絲甫一飄起,就被燎成灰燼。
三次撞擊後,一陣冷風突然從櫃底竄出——暗道終於透出縫隙!
吳桐剛把三本診案塞進懷裡,頭頂突然炸開驚雷般的斷裂聲。
燃燒的楠木梁裹著烈焰砸下,他本能地蜷身往旁邊躲閃,卻被氣浪掀翻在地。
火焰撞到他的身上,他第一反應是護住胸前衣服裡的三本診案。
“不能燒……”吳桐急忙徒手拍滅紙頁上的火苗。
他收好診案,來到王太醫身邊,把老人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作勢就要抬起他一起走。
王太醫渾身癱軟,老人抬手扣住吳桐腕脈,枯槁的手爆發出最後的氣力。
老人渾濁的眼珠映著火光,竟泛起少年般的清亮:“當初夜宴之前贈你袍服時……咳咳……就覺你我身量相仿……”
此話一出,吳桐霎時間讀懂了他的意思。
眼前這位與自己屢屢明爭暗鬥的老太醫,此刻決意用這副蒼老的殘軀,來為他換出一線生機。
岐黃路上回頭客,甘為薪柴照後星。
“待屍體燒焦……錦衣衛也分不清……”王太醫嘴唇翕動著,他一把扯下吳桐腰間的那隻玉玨,那是懷慶公主和吳桐之間的信物,此刻沒什麼比此物更能代表他的身份了!
望著身上一模一樣的六品靛青官袍和鷺鷥補子,王太醫笑了起來,
“走吧……”
漫天烈火中,他輕輕吐出最後一句話:“若有機緣,請你去紹興鏡湖……給我撒把土……我想家了。”
說罷這句話,這位行醫數十載的杏林泰鬥,緩緩閉上了眼睛。
火舌卷著碎木,掠過他垂落的白發。
聽著吳桐的腳步聲在濃煙裡漸遠,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六十六年前,紹興老家的那個梅雨季。
門外垂柳在細雨裡輕晃,父親醫館的雕花木門“吱呀”一聲推開,六歲的自己正攥著半張寫滿歪扭字跡的藥方,躲在爬滿紫藤的月洞門後。
掌心的玉玨還殘留著吳桐體溫,王太醫的指尖卻慢慢變得涼透。
他看見記憶裡的父親蹲下身,接過那頁小小的藥方——上麵歪歪扭扭寫著“淡豆豉三錢、蔥白兩段、生薑一片”,是給巷口染了風寒的李婆婆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