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直至黎明方才停熄。
其實昨天夜裡,周圍幾個衙署紛紛派人出來救火,城中專門負責滅火的火甲夫們也來了不少。
但無奈何太醫院整體為木榫結構,裡麵又囤積有大量藥材,這些東西遇火即燃,再加上夜裡風助火勢,一時間火光衝天,就連旁邊的通政司衙門,都被燎去了半側頂子。
清晨,毛驤踏上滿地斷壁殘垣,滿臉凝重地巡視著焦黑的廢墟。
在他身旁,數十名錦衣衛和應天府衙役正翻騰著燙手的廢墟,他們抬起一根根被大火燒成焦炭的梁柱,從廢墟裡搜索著什麼。
毛驤停駐腳步,他凝視著眼前廢墟中,已經被燒碎半麵的巨大匾額——原本的【如臨淵嶽】,如今隻剩下了被熏黑的“淵嶽”二字。
淵深難測,嶽峙難移。
就在這時,一名總旗從身後快步走來,對毛驤抱拳說道:“指揮使大人,您快來看看這個。”
毛驤趕忙跟了過去,隻見一片清理出的空地上,兩具已然燒成焦炭的屍體正蜷縮著躺在那裡。
兩具焦屍都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如蜷曲的炭雕般倒伏在瓦礫堆中,他們的皮膚與肌肉完全碳化,唯有關節處因高溫收縮而扭曲成詭異的角度。
其中一具屍體的胸口,黏著熔化的金絲甲片,即便被烈焰炙烤得不成形狀,仍能依稀辨出飛龍乘雲甲的殘痕。
“大人請看。”總旗抬起手,用繡春刀挑起一枚被燒出裂痕的青玉玨:“這是從旁邊那具屍體手裡摳出來的,必定是那吳桐的貼身信物!”
毛驤沒有答話,隻是蹲下身去,玄色披風掃過仍在冒煙的瓦礫。
過了半晌,他才緩緩問道:“除了這兩具焦屍,可還有其他發現?”
“有的大人。”總旗合手稟報:“除了此二賊的屍身,我們還發現了其他九具身份不明的屍體,經仵作驗看,這些人全都是死於藍朔樓的兵刃之下!”
“卑職鬥膽揣測。”總旗頓了頓,言辭鑿鑿說:“這九人必是昨晚安排駝隊妨礙我部司職的人!他們在此與二賊彙合,卻不想被那藍朔樓殺了滅口!”
毛驤聽罷不置可否,他站起身,揮手召來一名火甲夫。
這名火甲夫滿臉灰燼,短褐也被煙火熏得漆黑,就剩下一雙眼睛和一排白牙還有點顏色。
他低著頭來到毛驤跟前,跪下就砰砰磕頭:“小人拜見指揮使大人!”
“免了。”毛驤有些嫌惡的後退兩步,不動聲色挪開自己繡著金線的飛魚服下擺。
他打量著眼前渾身臟兮兮的火甲夫,問道:“你就是趙六七?”
“正是小人。”
“聽你們頭兒說,你是昨晚第一個來到火場的。”毛驤眼睛眯了起來:“跟我講講,昨晚這太醫院燒成了什麼樣子。”
“是。”趙六七趕忙說道:“昨晚小人本在城東巡街,突見禦道街方向有紅煙騰起,等小人來到的時候,整座太醫院火勢衝天,已經燒垮了下來,連大堂都塌了!”
“那火場……可有能供人突破的缺口?”毛驤繼續追問。
“絕對沒有!”趙六七說得斬釘截鐵:“大人您是昨晚沒瞅見,那大火燒得,簡直快要竄到天上去了!休說是人,就連隻鳥都飛不出來!”
凝視著腳邊橫陳的兩具焦屍,毛驤的眉頭越蹙越緊。
“大人?”一旁的總旗見毛驤神色不對,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道。
毛驤抬起眼來,眸光中浮動著陰翳的狐疑。
“傳令下去。”毛驤聲音低沉:“著即發動錦衣衛,協同金吾衛、城防司三司一體行事,速差畫工按仵作所記體貌特征摹繪影圖,製六扇門海捕黃榜,於應天十三門及九市三廂遍貼張掛,懸三千兩花紅緝拿吳桐等賊!”
“即日起緊閉城門,嚴加盤查,全城各坊巷限一個時辰內開列住客名冊,敢有容留形跡可疑之人不報者,依《大明律》鄰裡連坐!”
……
此時此刻。
應天城南,鎮淮橋畔。
吳桐躺在一口枯井裡,渾身散發著煙熏火燎的糊味。
他緩緩爬起身來,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昨晚,他被湧入暗道的煙氣嗆暈了過去,拚儘最後一絲力氣,才掙紮著來到這裡。
枯井壁上爬滿青苔,腐木氣息混著河腥撲麵而來,井底積水早被旱魃抽乾,隻剩半截生滿銅綠的鐵鎖鏈垂在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