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合攏的輕響割裂了寂靜。
走廊冷白燈光下,江凜看見裴硯忱從牆邊金屬架上抽走一把長柄黑傘,傘骨開合的脆響撞在消毒水彌漫的空氣裡。
“出去走走吧。”
“好。”
江凜接過傘時指尖擦過裴硯忱手背——那裡曾有一道為他擋酒瓶留下的疤,如今隻剩淡白的印子。
傘柄殘留的溫度讓人心悸,為對方此刻罕見的溫軟。
滴嘟、滴嘟——
電梯下行的瞬間,救護車的嘶鳴由遠及近,一聲疊著一聲撞進密閉空間,像垂死者抓撓鐵皮的指甲。
門開刹那,急救大廳的聲浪劈麵湧來:擔架車輪碾過水漬的黏膩滾動聲、護士嘶喊著“除顫器準備”的破裂高音、家屬蜷在牆角壓抑的嗚咽被玻璃門壓成模糊的震動。
雨絲混著血腥氣卷進旋轉門,一滴血水正從剛推進來的擔架邊緣墜落,“啪”地砸碎在裴硯忱腳邊瓷磚上,洇開暗紅的花。
穿防護服的護士嘶喊著:“心室破裂!讓通道……”
推車金屬杆上晃蕩的斷肢袋啪嗒砸進水坑,帶起的風裹著濃烈消毒水和鐵鏽味,撲得裴硯忱倒退半步進到雨裡。
“小心!”
江凜倏然接過裴硯忱撐開傘。
傘麵“嘭”地張開時,幾滴水珠濺在裴硯忱頸側,他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顫,卻沒有抬手去擦。
“去哪裡?”
江凜將傘傾向裴硯忱左肩,自己右臂瞬間被冷雨浸透。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撕裂雨幕,旋轉的藍紅光斑在濕漉漉的瀝青路麵上暈開。
擔架床金屬輪碾過積水的聲音混雜著另一群醫護人員“讓開!靜脈通路再開一條!”的指令再次傳來時,裴硯忱被雨打濕的睫毛終於抬起,聲音混著雨絲撞進江凜耳膜:“隨便走走吧。”
“好。”
江凜握著傘柄的手指微微收緊,傘麵卻還在無聲地傾斜,將裴硯忱肩頭完全隔絕在雨簾之外。
雨水沿著傘骨彙聚成流,從他右肩滲進襯衣領口,冰針似的刺著他頸側動脈,他卻把傘又往左推了半分。
隨後兩人踏進急救車道,濃稠的消毒水味混著鐵鏽腥氣被雨霧裹成實體,猛地嗆進喉嚨。
一輛轉運床擦著裴硯忱衣角碾過,輪軸甩出的繃帶碎屑在積水裡打旋,如同潰散的白色蛆蟲。
他倏然駐足,急診廳玻璃門內的人影被血汙地板扭曲拉長,像溺亡者在演皮影戲。
“冷嗎?”
江凜的傘再度向左傾斜,傘骨接縫處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更多冷雨灌進他右肩,西服黏在皮膚上浸出深海的墨藍。
裴硯忱沒有回答。
五分鐘後,兩人轉入梧桐林蔭道,急救嘶喊被厚重樹冠吞噬,一時間隻剩雨絲敲打梧桐葉的沙響。
“阿忱……”
江凜喉間再次擠出二字,傘下咫尺距離,雨水在裴硯忱睫毛凝成三顆細碎水珠,隨呼吸輕顫如將熄的星火——卻始終照不透他垂眸時冰封的眼底。
江凜攥緊傘柄的指節泛出青白,所有言語哽在喉間化為鐵鏽味的血沫。
十分鐘後,積水漫過鞋尖。
裴硯忱倏然止步,指尖劃開雨幕刺向玻璃幕牆:“這裡原先是紅磚鐘樓。”
反光的巨盒表麵,雨痕如淚水般扭曲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