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予安忽然從鼻腔裡嗤出半聲笑息,帶動肋下紗布洇出新鮮血痕:“顧先生讓我覺得……”
心電儀嘀嗒聲突然粘稠如蜜,“自己像是洪水猛獸?”
尾音沉進枕頭如倦鳥歸巢,“我不生氣,離我近些。”
他指尖敲了敲護欄,像叩響棺蓋,“有事要問你。”
“好。”
顧琛跌進椅子的瞬間——人造革發出脊椎斷裂般的哀鳴,恰似剛才在秦予安床邊跪地的弧度。
聲帶磨擦砂紙般的嘶啞,“想問什麼?”
“我迷迷糊糊聽見……”
秦予安喉間哽咽,字句被劇痛切割得支離破碎,“你說……送過我外婆最後一程。”
顧琛脊椎驟然僵直——
昏黃的光線裡,他看見秦予安眼底浮起母親割腕那晚的月光,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剝開歲月塵封的棺槨:“對,我知道阿姨出了事,你被接回c市後沒多久又被接回s市,我不放心,經常偷偷回國看你。”
他掌心洇濕冷汗,“中間有次遇到飛機晚點,我習慣性改簽了航班去了趟c市……結果就看見安外婆倒在薔薇架下,手裡還抓著鏟子。”
秦予安的呼吸驟然停止,監護儀尖鳴一聲又歸平緩。
“急救車來之前……”
顧琛指尖蜷進掌心,骨節繃出青白棱角,“她突然清醒了,攥著一把你抓周時握的銀鎖反複說……”
他模仿老人乾癟的唇形,發出氣音:“姩姩……外婆栽的葡萄……甜了。”
秦予安忽然抓住顧琛手腕,淚水衝潰防線,“我還有一句!”
指甲陷進他皮肉:“她進棺材時……當真帶著我畫的長命圖?”
赤紅眼底岩漿翻湧,“我要聽實話,不用擔心我是否會難過的實話。”
“沒錯。”
顧琛忽然攤開手機,照片裡朽木棺槨內,一卷泛黃畫紙貼著壽衣左胸位置。
畫上褪色的仙桃旁題著稚拙筆跡:“外婆要‘長命百歲’,活到月亮變糖餅。”
——那是五歲的秦予安在被外婆砸碎顏料罐前,藏在枕頭下的最後祝福。
“下葬那天下雨……”
顧琛的歎息混著雨水泥腥砸在手機屏上,洇開畫中桃尖的水彩筆,“抬棺人說畫被捂得滾燙……像揣著顆小小的心臟。”
他指腹撫過屏幕上暈染的赤色,聲音沉入雨幕:“我偷偷靠近看了,那幅畫保存得纖毫無損,紙頁雖泛黃卷邊,水彩筆卻豔如新血——銀鎖壓著它,像護著一枚遲來的赦令。”
“怎麼會?”
秦予安喉間驟然坍陷出一聲喑啞的嘶嚎,淚水裹挾十七年的枷鎖決堤而下。
“她恨了我半輩子……臨了怎麼肯帶著我沒送出去的畫走?”
指甲深掐入掌心,血珠滲進紗布褶皺,“那些咒罵……明明都烙進我骨頭裡……”
“你在騙我!你一定在騙我!”
秦予安胸腔裡爆發出野獸般的嗚咽——不是為這麼多年來被拒之門外的舊恨,而是為棺木中那幅抵死珍藏的童畫。
說完他扯掉針頭撲進顧琛懷裡,染血的紗布蹭開對方衣扣,暴露出鎖骨下蜿蜒如裂瓷的舊疤——那是童年滾茶澆灌的烙印,此刻被淚水浸得刺目。
暮色徹底吞沒病房時,顧琛的掌心貼上他後頸突起的椎骨:“安外婆攥著銀鎖時……眼睛看著s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