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櫻本不想讓他摻手,卻被他拽著退後了兩步,他力氣愈發大了。
這段日子,陳錦時每日清晨都要在院裡拎著石墩紮兩個時辰馬步,陳濟川總說他力氣沒往正處使,沈櫻懶得管這些。隻是此刻被他捏著腕子,才暗忖:他這力氣怎的突然這麼大了?
“陳錦時,我叫你放下,你現在該做什麼你不知道嗎?”
陳錦時幫她把藥櫃搬到了她想要的位置,回頭時眉眼間含著慍怒:“你最近怎麼動不動就凶我?”
沈櫻皺起眉頭,微怔著歪頭:“我有嗎?”她向來是這般說話的呀。
陳錦時道:“我就要去省城考試了,你能不能對我溫柔些?”
“我沒有對你不溫柔啊。”
他臉上夾雜著慍怒與委屈,音量壓得低沉了些,眼睛定定看著她:“可你剛剛說話很大聲。”
“……”
沈櫻後退了兩步,怎麼回事,他的指責帶有一絲侵略性,沉沉朝她壓了下來。
他沒再施壓,沒好氣地彆過頭,拿了砂紙替她打磨藥櫃上的毛刺。
“沈櫻,你買的這是什麼破爛,沒銀子找我爹要去,你買點好的給自己用行嗎?”
沈櫻背過身去,拿了抹布開始擦柱子。
“我開店是為了賺錢,不是虧錢來的,時二爺,你彆管行嗎?”
說著,她也沒繼續趕他走,兩人一言不發,在鋪子裡忙到深夜。
清晨,沈櫻與陳濟川在院子裡吃飯喝茶,閒聊幾句。
“你醫館修繕得如何了?開張的時候我叫上幾個老友給你捧場去。”
沈櫻搖頭,給他摻上茶:“可彆,我想低調些,更不想借陳家的名頭。”
陳氏老號在金陵有些名氣,她單獨開店本就怕人說閒話,“都蘭蒙藥”絕不會用陳家任何配方、借任何人脈。
“若是有要看病的老友,將軍還是叫他們先去陳家醫館裡看,治不好的再到我那兒問。”
陳濟川笑道:“也行,左右都是咱們自家的鋪子。”
沈櫻懶得與他爭,二人又聊了一會兒孩子們的事。
“錦行聰明又踏實,在櫃上曆練學東西學得很快,眼看就能獨當一麵了。”
陳濟川點頭:“大房家業有他撐著,我也放心。就是老二,讓我實在憂心。”
沈櫻安慰他:“時哥兒不比錦行差的,他在讀書上穎悟絕倫,隻是平常不著調,隻要他願意,我看他前程大著呢。”
陳濟川哪裡不知這個道理,可陳錦時是什麼人?
一切皆在他願意,他願意萬事大吉,他不願意拿鞭子抽他也沒用。
陳濟川沒當著都蘭的麵說出這話,隻對她“嘿嘿”一笑:“那你福氣可不就在後頭嘛,叫時哥兒好好孝敬你,往後帶你過富貴日子。”
又說起陳錦行的年紀來。
“他今後要照管那麼多家鋪子,養活弟弟妹妹,不可能永遠指望你幫忙,他年紀也快到了,我還要勞煩你,幫著留意留意親事。”
沈櫻點頭:“我當初既然答應你照顧三個孩子,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等陳錦時有了長嫂,她也再不必管他了。
這時陳錦雲被奶娘牽來,沈櫻見了歡喜,把她拎起來抱在自己腿上。
八歲大的小女孩兒身材纖瘦,在她懷裡跟個小雞仔似的。
她柔柔地攏著她,目若秋水,拿豆沙包給她吃。
“慢點吃,彆噎著。”
陳錦時剛練完功,興起時還耍了兩套棍子,呼吸通暢,沒什麼毛病。
他滿頭大汗地走過來,朝圓桌上望了望:“怎麼沒有牛肉燒餅?”
沈櫻伸出一隻手,扯著他袖子往後退:“你能不能洗洗再來?渾身臟死了。”
陳錦時聞了聞自己,知道沈櫻一向最嫌棄他身上臟,原本大大咧咧慣了的性子,此時耳朵尖卻一紅。又見他爹清清爽爽坐在她身邊說笑,那氛圍刺得他心頭冒火,轉身回房換衣服去了。
過了會兒,穿了一身新長衫過來,腰間還佩了玉。
從桌上拿了個包子,便要去書院。
沈櫻瞧他這模樣倒還新奇。
隻陳錦時離去時,聽見後麵兩人討論起“時哥兒長大了”這樣的話題時,心裡頭氣又不打一處來。
他轉身倒回去,沈櫻愣愣看著他又走到自己跟前來。
“有事?”
怎料他拉起她胳膊,她不得不起身跟著他起身。
“陳錦時,你彆調皮了,行嗎?乖一點。”
他把她拉得離他爹遠遠的,兩人坐那兒,明明年紀像父女,卻有一種老夫老妻的氛圍,這種忘年之交的氣氛讓陳錦時覺得很不舒服。
沈櫻力氣不小,甩手擺脫了他,耐心問道:“你有什麼事?說吧。”
“阿姆,你年紀也不大,整日跟他一個老頭子有什麼好聊的。”
他倆時常坐著喝茶一喝就是一整日,一個在搖椅上搖啊搖,一個手上拿繡繃穿針引線。
沈櫻耐心跟他解釋:“我與將軍有許多可以聊的,時哥兒,你下次可以一起聽聽。”
陳錦時感到泄氣,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拳頭打到棉花上的感覺,便轉身上學去了。
沈櫻與陳濟川又談笑了一會兒,便去了店裡。
從陳家鋪子裡調來的夥計姓白,乾活很利落,對沈櫻也很服氣,一心想跟著她學蒙醫。
“白掌櫃,今後店裡就拜托你了。”
沈櫻又調了幾個白掌櫃之前用得習慣的夥計過來給他差使。
“沈姑娘客氣,以沈姑娘的醫術,這‘都蘭蒙藥’假以時日必能打響名聲,倒是在下高攀了。”
沈櫻在店裡打量著,淡淡道:“白掌櫃不必說這些客氣話。既然都準備好了,那便三日後開張吧。”
傍晚,沈櫻在房中靜下心來做針線,做的是一件坎肩。
陳錦時下學回來,按照慣例到她房門前問安。
他躬身敲了敲門:“阿姆,我回來了。”
裡頭傳出來淡淡的一聲“嗯”。
陳錦時又敲了兩下門:“阿姆,你在做什麼?”
“在做針線。”
沈櫻拿剪子撿了線頭,換了另外顏色的絲線,重新穿針引線。
陳錦時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問道:“阿姆,正到夏天最熱的時候了,你給我做的鞋麵做好了嗎?”
他兩月前見過她在房中做一雙與他尺寸相合的鞋麵。
“我什麼時候給你做鞋麵了?你要是缺鞋子穿,我給你銀子,你上外麵買現成的去。”
陳錦時疑惑:“上次明明……”
裡頭又傳出來話音:“我沒時間給你做這些,之後也不會再做。對了,你買到喜歡的文具套子了嗎?”
話說到這兒,像是點他似的,陳錦時驟然灰心喪氣。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沈櫻答:“在秋天到來之前,我給將軍做個新坎肩。”
陳錦時頓時無言。
“你不是沒時間做這些了嗎?”嘟囔了一陣兒,他揚聲質問。
“你還有事嗎?”
她見門口的人影子還立著。
陳錦時悶悶道:“我今日做了篇文章,特地拿來給你看。”
“先生給你批了嗎?”
“批了,說寫得好。”
“那也不必拿給我看了,我不懂這些。”
陳錦時生起了悶氣,她再關心他一點要死嗎?
“阿姆,既然沒事,那我去城外演武場跟他們比試去了。”
沈櫻驟然抬頭:“陳錦時,不可以。”
陳錦時咧著嘴笑邪笑:“你不管我,我就要去。”
他在她門前踱步,把地上的石子踢來踢去,唇角微微勾起。
果然,門開了。
他抬頭:“阿姆。”
他又長高一些了,差些與她平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