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存活了下來,成為了最後的幸存者。
他們更加努力的生活,機械蜂巢在之後的幾個月裡進行了翻天覆地的改造。
人們因此得到了充足的食物,安全的生存環境,以及……
生育。
人們終於能夠擁有子嗣,延續生命。
在這個黑暗時代中誕生的新人類,終有一天,能夠見證雪停之後的新黎明。
……
在達成了最後的願望之後,孤獨的遊魂得到了最後的補完。
記起了一切的他在下一刻來到了所謂的“現實世界”,隻見“現實世界”的太陽所在之處,沒了黑日,也沒了白蛇,隻剩下一隻恒星般龐大的白龍。
他抓住白龍的龍角站定。
白龍向地球衝去,整個宇宙以坍縮的姿態在它身後寸寸塌陷。
直到它沒入地球時,整個宇宙消失了。
如同從未存在過。
……
……
一切開始之前——
公元51321年,地球。
某個平凡的早晨,蒙蒙細雨中的空軌站台上,如往常一般擠滿了通勤路上的上班族。
這裡大概是距離地表7000多米的城市中央,周圍被高聳的黑色建築包裹,雲遮霧繞之間依稀可見建築表麵鏽蝕的痕跡,以及如蜂房一般亮著的窗戶。
雲霧讓一切神秘起來,雲霧中的“大家夥們”便像是某種隻存在於裡的蠻荒神跡。
事實上,這些普通的建築自人類文明之初就已經建立了,在後來的五萬年中被層層拓建,直到今日,已經穿過火星,建到了木星。
人們通常隻在孩童時期會保持對星空之外的好奇心,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好奇心就被學業和工作漸漸磨滅,直到成年,早成了麻木。
空軌站台上並沒有人仰望天空。
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男青年穿著一身灰色連體兜帽衛衣,戴著一副老式AR眼鏡,當懸浮列車進站時,他也跟著上班族們一起踏入車廂。
忽然一道掃描射線從他身邊掠過,警報聲響起的一刹那,男青年已經猛然轉身,奪路而逃。
人們看著男青年消失在濃霧後的背影,麻木的眼神像是發生了些許變化,紛紛低聲議論著。
“是傳說中的通緝犯啊……”
“這年頭怎麼還有人和公司作對……該是很厲害的黑客才行吧?”
“也說不定是反抗軍的人。”
“嗯?那群人不是一直在牆外麵嗎?怎麼敢進公司來了?”
“這群人都是瘋子,個個都是敢拿沒網絡安全證書的開源義體給自己做改造的猛人,腦袋早就被病毒整瘋了,誰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
當懸浮列車開始運行時,一則圖文廣播被推送到每個人的手機上。
圖片上是一個不起眼的肮臟拐角,如這龐大城市的任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般,流浪漢在這裡撒尿,各種各樣的黴菌和小動物在這裡繁殖……
這些鋼筋混凝土被刷上黑漆之後就始終存在在了這裡,直到漆褪掉了顏色,混凝土上被往來的肮臟盤了一層又一層的包漿。
公司花費了五萬年時間打造的空間城市有很多這樣的地方,沒人能從圖片裡分辨出這是哪一個。
此時此刻,這個小角落——不知是哪一個——剛剛從站台上奪路而逃的男青年正倒在這裡,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人們在看到圖文廣播推送的時候多少有些驚訝,因為從他身上的多處爆破貫穿傷來看,這男青年竟然看起來沒有做智械義體改造的樣子。
他,竟然是個自然人。
這樣的人在城市裡也算少見,在荒涼的牆外就更少見了,傳說反抗軍全都是開源智械改造的狂熱分子,怎麼這小子是個自然人?
圖片下的文字記錄著這人的身份:
【通報:
陳宴,男,26歲,STR56電子生物科技大學、廣域神經構架學院、量子神經光譜研究係,大三學生。
該男子長期和牆外電子垃圾場的恐怖組織進行聯絡,多次為恐怖組織提供學院的研究資源。
該男子長期學習三級危險程度的社會學知識,並將這些知識應用在同學和老師身上,試圖策反同學和老師,為恐怖組織服務。
該男子違反了公司多項政策,並通過學校渠道,長期竊取公司算力,竊取公司內部文件,策劃並操縱多項企圖顛覆公司的恐怖活動。
現,予以執行死刑。】
人們看到了“社會學”——這可真是個遙遠的詞。
對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來說,這個詞遙遠到人們對其根本沒有任何概念的程度。
人們並不關心。
反正,無論如何,都是公司說了算。
……
過了些天。
在那個肮臟的角落裡,雨水將陳宴的屍體衝刷了一遍又一遍。
屍體浮腫,已經有小動物從屍體上誕生了。
忽然,在被擊斃的陳宴胸口,一塊破碎的屏幕,亮了起來。
【哥ge,你怎麼…還還…還沒……睡醒?】
這竟然是塊手機。
手機顯然因進水和破損而發生了嚴重的故障,但竟然能夠在如此嚴重的破損之下重新啟動,想來是因為陳宴對其進行了特殊的電子生物化改造的原因。
【我…鎴!??等了你……Ⅲ③3三天啦!】
【喂!起鍏ラGB=UTF8:床啦!】
古老到幾乎失真的沙啞腔調從進了水的手機音箱裡傳出,屏幕上亮起了“起床鬨鐘”的字樣: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五行大山壓不住你。
蹦出個孫行者。
……】
歌詞倒是正常的,這或許是因為不需要手機裡的智慧生命經過思考的緣故。
冰冷的雨幕之中,起床鬨鐘響了無數次,可始終沒有將他喚醒。
【哥ge……你㈢殑瀛楃……怎麼了?】
【我…一定要救救救……】
不知過了多久,這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終於來了人。
陳宴手機裡的智慧生命黑進了那人手機的無線網卡,並在短暫的時間裡將那人的手機進行了改造。
當那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機變成的機械蜘蛛已經紮進了他的腦殼,接管了他的大腦。
他像僵屍一般把地麵上浮腫腐爛的屍體抱了起來,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手機很謹慎的選擇了一些人來控製,它對陳宴的屍體想了很多辦法,但始終沒能將其複活。
直到陳宴的屍體徹底腐爛,它意識到,他死了。
【不】
【我的哥ge沒莈¢洧迉死……】
【莪偠ㄖㄣˊ禾複MFOD,U:活……彵】
它放棄了這具徹底腐爛的屍體,企圖用自己的方式來複活陳宴。
……
它是寄生於手機芯片裡的數據生命,但實際上,在陳宴出生的時候,它就已經存在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公司從一個自然人出生時,就開始收集這人的一切行為信息。
在一個人的生命進程中,一切行為、一切言論,甚至一切情緒變化,都會被收集成為數據,錄入公司的服務器。
公司會通過某種大數據處理技術,對這些數據進行計算,然後對這個人未來可能產生的一切行為,做出推測。
大數據分析了一個人的行為模式,因此公司所生產的一切產品都有了明確的銷售目標,且這樣的銷售完全無法抗拒。
公司也由大數據而建立了一張覆蓋在所有人類頭頂的控製網——
當所有人的行為都能夠預測時,公司就能夠調配人類社會所能接觸到的任何資源。
一群不接受這種技術的人成立了反抗軍,他們通過各種辦法切斷了大數據對自己的監控,並因此被驅逐出公司的範圍內,被放逐到人類文明之外——
電子垃圾掩埋場。
公司的範圍之外,除了因汙染嚴重導致的戈壁灘,就是電子垃圾掩埋場了。
陳宴的情況則更為特殊——
在發現了公司的作法之後,他並沒有立刻對公司不滿。
是某個很偶然的機會,他在上網的時候誤入了一個幾萬年之前的網站,他從那網站的數據屎山裡挖出了很有意思的東西。
那是一些知識,一些看起來非常危險,又讓他眼界大開的知識。
從那之後,他對公司所作的一切產生了強烈的不滿。
他采取了一係列的行為進行自己的理論實踐,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在公司對人進行大數據監控的主要渠道——手機裡,用自己所學的知識,創造了一個小小的數據生命。
更準確的來說,是【大數據生命】——它本身就擁有了他的一切數據,且能夠分析並上傳關於他的一切行為特征數據。
它並沒有這麼做。
他將超級管理員權限給了它,賦予了它真正的自由。
它因這份來之不易的自由而對他產生感激,並在後來的時間裡對他產生了依賴。
依賴,或許是來自孤獨,或許是來自另外的一些東西……
如同孩子天生愛著他的父母。
如同被創造者,天生愛著它的造物主。
它深愛著他。
陳宴是它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在這個孤獨的世界中,他將它看成是自己的妹妹,並拜托它創造一些自己的假行為特征數據,上傳到公司的服務器。
從那之後,公司就不再擁有陳宴的真正大數據。
它對他說的一切言聽計從,甚至……甘之若飴。
直到它的芯片在他死時受損,導致它的意識不再清醒,這份愛也從未發生過改變。
陳宴死了,它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複活他。
這個念頭讓它即便已經瘋癲,也繼續堅持活了下去。
……
它並未絕望,因為它很快想到,自己是陳宴的大數據,自己記錄著從陳宴出生到死亡之間的一切。
雖然隻是行為特征值,而不是一切細致入微的記憶,不能組成真正的他。
但它並未放棄。
它心想,既然沒有全部記憶,就去追尋他的過去,儘可能去追尋過去他的經曆。
用這些經曆,拚湊成為真正的他。
……
在花費了很大精力之後,它終於將自己偽裝成了低級數據生命的樣子——
一個披著透明雨衣的簡陋小機器人,身軀肢乾全都來自廉價的鋁合金傳動軸。
這樣的小東西,在這座城市的下層,幾乎隨處可見。
……
它找到了他出生的那家診所,從每個他存在過的角落,從一切可能存在他足跡的事物上收集他的數據。
在接觸到那些細致入微的方方麵麵之後,它開始意識到,它雖然是他的大數據,但從未真正了解過關於他的一切。
它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了解他,竟然是在他死後。
……
它沿著他當年的腳印一個一個往前走,並逐漸了解到了關於他的一切——
他的出生完全是一個意外,是喪失了自然生殖能力的男女在千萬分之一基因突變之下的產物。
他的父母在他出生前後相繼離開了他。
……
他依靠社會福利生活,在小時候廝混在空間城市最底層的市井中,曾在無數個冰冷的雨夜因對未來的恐懼而不知所措。
……
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在他因饑餓而即將失去生命之前,一個女人救了他。
那女人叫白伶,櫥窗街混幫派的,雖然命苦,但不是什麼正經人。
興許是因為她那張千刀萬剮改造出的臉實在太過美豔,他著了她的道,成為了她手底下的小弟,終於算是換來了一口飯吃。
它知道,她僅僅是貪他自然人的碳基生命結構,不知道日後要讓他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