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虜群裡傳來幾聲冷哼。有個滿臉橫肉的傷兵朝地上啐了一口:"要殺要剮給個痛快!玩什麼花樣!"
王光道的手指悄悄搭上了駁殼槍的扳機。但王林隻是笑了笑,從懷裡掏出個粗布包:"這是剛才從你們營長身上搜出來的,看看。"
粗布展開,露出三塊亮閃閃的銀元和半包"老刀牌"香煙。俘虜們眼睛都直了——當兵的誰不知道,這相當於他們半年的軍餉。
"你們營長兜裡揣著弟兄們的賣命錢,"王林的聲音突然拔高,"而你們呢?軍餉被克扣,受傷沒藥治,死了就地埋!這就是你們效忠的長官!"
俘虜群裡騷動起來。王光道驚訝地看到,幾個剛才還滿臉敵意的老兵油子此刻正死死盯著那幾塊銀元,眼裡冒著火。
"我叫王林,江西興國人。"王林的聲調忽然柔和下來,"我爹給地主扛活,累得吐血,臨死前連口棺材都沒有,用草席一卷埋了..."
王光道瞪大了眼睛——他跟了王營長這麼久,從沒聽過這些!隻見王林解開衣領,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的傷疤:"這是十三歲那年,我上山砍柴,地主家的護院說我偷樹,一槍托砸的..."
俘虜堆裡那個滿臉橫肉的傷兵突然開口:"我爹...我爹是讓稅警活活打死的..."這壯漢聲音哽咽得像個小姑娘,"就為欠了兩塊大洋的田賦..."
仿佛打開了閘門,俘虜們一個接一個開始訴說:
"我妹子被保長糟蹋了,投了井..."
"老家鬨饑荒,我娘餓得吃觀音土,腸子都脹破了..."
"在桂軍五年,軍餉全讓狗日的營副吞了..."
王光道的草莖掉在了地上。他看見那個朝王林吐口水的傷兵此刻哭得渾身發抖,看見幾個半大孩子似的小兵抱成一團,更看見王林眼裡閃著淚光,把說故事的俘虜一個個扶起來。
"兄弟們!"王林跳上碾穀用的石滾,"在紅軍裡,官兵穿一樣的衣,吃一樣的飯!我們打仗不為升官發財,就為讓天下窮人不再受苦!"
"願意留下的,咱們就是同誌!想回家的——"王林從兜裡掏出個布包,"每人兩塊大洋路費!"
俘虜堆"轟"地炸開了鍋。王光道目瞪口呆地看著至少兩百人擠到左邊報名參加紅軍,連那些重傷員都掙紮著要舉手。更讓他震驚的是,那個桂軍營長周誌明——那個一身書卷氣的軍校生——竟然紅著眼睛走到王林麵前,把自己的懷表塞給了他。
夜幕降臨。周誌明以為會遭到報複——畢竟他的前任打死了不少紅軍。但相反,紅軍給俘虜們分了熱粥,甚至還給傷員換了藥。
"周營長,聊聊?"
周誌明抬頭,看到王林拎著兩個搪瓷杯走來,熱氣從杯中升起。
"紅茶?"王林遞過一杯,"從你們輜重隊繳獲的。"
周誌明接過杯子,溫熱透過搪瓷傳到掌心。他謹慎地抿了一口,確實是上等滇紅。
"聽說周營長是軍校高材生?"王林在他對麵坐下。
"桂林陸軍講武堂第三期。"周誌明不無自豪,隨即又覺得可笑——一個敗軍之將有什麼可驕傲的?
王林似乎看穿他的心思:"仗打得不錯。如果不是地形絕對有利,我們沒那麼容易吃掉你們一個營。"
周誌明苦笑:"教科書上寫了千百遍的山地行軍警戒,我居然...犯了最低級的錯誤。"
"因為士兵不聽你的?"王林一針見血,"桂軍裡,老兵油子怎麼會服一個剛出軍校的娃娃營長?"
周誌明驚訝於對方的洞察力,不由自主地點頭:"他們...說我連血都沒見過..."
"但在紅軍不一樣。"王林目光灼灼,"我們隻看能力,不論資曆。我們有個團長,二十歲;還有個師長,參軍前是個教書先生。"
"周營長家境不錯吧?"王林突然問。
周誌明點頭:"家父在桂林經營藥材生意。"
"那你為什麼要參軍?為了"精忠報國"?"王林指了指周誌明露在口袋外的懷表鏈子。
周誌明掏出懷表,輕輕摩挲表蓋:"小時候私塾先生教《滿江紅》,就想學嶽武穆..."他的聲音低下去,"但這些年看到的...軍隊不是在打軍閥就是在剿共,日本人占了東三省卻..."
"卻要"攘外必先安內"?"王林冷笑,"知道為什麼紅軍能一次次跳出包圍圈嗎?因為我們有老百姓支持。在蘇區,農民分到了土地;在行軍路上,我們不拿群眾一針一線。"
周誌明想起白天看到的場景——紅軍士兵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給俘虜分糧。這和他見過的任何軍隊都不一樣。
"周營長,以你的學識應該明白,中國的問題不是換個政府就能解決的。"王林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需要一場徹底的革命,改變這個吃人的社會製度。"
這句話像閃電般擊中周誌明。在軍校時,他也曾偷偷閱讀過一些禁書,那些關於階級、關於剝削的理論曾讓他夜不能寐。但同窗們都說那是"赤化邪說"...
"王營長,"周誌明突然抬頭,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如果...如果我願意加入紅軍,你會相信我嗎?"
王林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站起身望向星空:"周誌明,你父親給你懷表時,希望你"精忠報國"——但報的是哪個"國"?是四大家族把持的民國,還是千千萬萬勞苦大眾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