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捧起粗陶碗挨個遞:“喝吧,林英說,能乾活的人,不能凍倒。”
有婦人紅著臉推辭,手在棉襖上擦了又擦才接碗,碗壁滾燙,燙得指尖一縮,又舍不得放。
可這話說著說著就散了,幾個原本扒在田邊看的男人也湊過來。
王獵戶的大兒子蹲在草垛上,手裡還攥著沒吃完的玉米餅,餅渣沾在嘴角:“爹,我也能學不?”
“學!咋不學?”王獵戶把五味子往懷裡一揣,咧嘴大笑,“你林姐教的,比我這老腦筋強百倍。”
晌午的雪來得突然,細雪片子落在藥葉上,像撒了把碎銀,簌簌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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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在肩頭不化,積了薄薄一層,壓得棉襖更沉。
婦人們低頭護著手裡的草紙,生怕雪水洇了字跡。
劉老三的拐杖聲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哢嗒哢嗒”撞在凍硬的田埂上,比雪片子還刺耳。
他穿了件黑棉袍,帽子壓得低低的,紅絨球卻蔫頭耷腦,冷風灌進領口,他打了個哆嗦,卻硬撐著往前走。
“成何體統!”他拐杖往地上一頓,積雪濺起來落進棉袍領口,“女人拋頭露麵學醫術,還跟個男人婆當師傅?”
林英正彎腰教王嬸辨貝母的須根,聞言頭也不抬,“那你去教?你那‘祖傳方’差點害死二愣子,誰還信?”她忽然直起腰,揚手甩出張泛黃的紙片。
紙片打著旋兒落在劉老三腳邊,正是昨夜寒潭倒影裡燒剩的密信殘片,邊緣焦黑,像被火舌舔過。
“這上麵寫的‘藥性非常’,是你自己燒的吧?燒給我看的?”
劉老三的臉“刷”地白了。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拐杖尖戳進雪堆裡,整個人差點栽倒。
雪片子落進他張著的嘴裡,冰得他一哆嗦,卻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半句話都擠不出來。
“劉大夫這是凍著了?”林英彎腰撿起藥鋤,鋤刃在雪地上劃出半道弧,寒光一閃,“要不我教您認認雪上一枝蒿?毒性比砒霜還烈,您要是想學……”
“誰、誰要學!”劉老三猛地拔起拐杖,棉袍下擺沾了雪,跌跌撞撞往村西頭跑。
他的腳印歪歪扭扭,很快被新下的雪蓋住,倒像從來沒來過。
“姐……”林招娣的聲音細得像雪片子。
小丫頭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拽著林英的衣角,眼神往村東頭飄,“我今早去井邊打水,看見趙大柱在劉老三家後窗蹲著……”
林英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村東頭的炊煙正往天上飄,劉老三家的後窗關得嚴嚴實實,可窗台上的雪被踩出幾個腳印。
她的手指在玉墜上輕輕一按,空間裡的寒潭立刻泛起漣漪——十斤曬乾的黃精、五味子在儲物間碼得整整齊齊,等著明兒見天日。
“招娣,去把陳默哥喊來。”林英蹲下身,替小丫頭理了理被雪打濕的鬢角,指尖觸到一縷冰涼的發絲,“咱們得把今兒學的記全了。”
陳默的油燈亮到後半夜,他伏在桌前抄《本草綱目》,寫到“川貝辨偽”那頁時,忽然頓住筆……
窗外的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月光透過窗紙,在他手背投下玉墜的影子,幽幽晃動,像水底的星。
他鬼使神差地在頁腳添了行小字:“靠山屯女子識藥錄第一課”。
遠處傳來梆子聲,是守夜的老周頭在敲更。
林英站在院門口,望著東頭山梁上的積雪。
臘月初八快到了,往年這時候,全村人都盼著獵戶打野豬!可今年,該有些不一樣的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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