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的晨霧還沒散透,林英剛把最後一捆乾草垛在屋簷下,就聽見院外傳來踩泥的聲響。
抬頭望去,張嬸兒裹著灰布棉襖站在土道上,身後跟著扛竹篾的李二叔、提草簾的王嫂子,連總說“老胳膊老腿兒折騰啥”的周大爺都拄著拐棍兒,竹籃裡晃著半截新砍的木條,木茬還泛著濕潤的白,帶著後山鬆林的清冷氣息。
“英丫頭。”張嬸兒搓著凍紅的手,指節上還沾著草屑,呼出的白氣在眉梢凝成細霜
“昨兒見你家棚子冒熱氣兒,我家那口子半夜翻起來量房簷,你瞧,這竹篾是後山坡砍的,草簾曬了三宿沒潮氣……”
林英擦了擦手,目光掃過眾人懷裡的家什。
李二叔的竹篾削得溜光,指尖撫過竟有溫潤的觸感;王嫂子的草簾編得密實,稻草曬得焦黃,一縷陽光斜照下來,蒸騰出乾草特有的暖香;連周大爺的木條都拿砂紙磨過,邊角沒紮手的毛刺,摸上去如嬰兒額頭般光滑。
她心裡一暖,麵上卻隻淡淡點頭:“成,等我把灶上的粥看住了,挨個兒幫你們量尺寸。”
話音剛落,東邊傳來“哢”的一聲脆響,像是冰裂在靜夜裡炸開。
林英順著聲音望過去,隔著兩家土坯房的後牆,能看見王獵戶家的院兒裡支起了木架子。
老王頭舉著斧頭敲釘子,木錘撞擊的“咚咚”聲震得牆縫裡的浮塵簌簌落下;他兒子小王正扶著橫木,爺倆兒的吆喝聲混著木屑飛:“朝南再挪半尺!日頭落得早,窗得對著西曬!”
“瞧見沒?”張嬸兒順著她的目光笑,袖口蹭過林英的胳膊,粗布的摩擦感帶著熟悉的煙火味,“昨兒後晌我去借篩子,老王頭蹲在牆根兒畫了半張紙的棚子圖——說林丫頭那‘暖窖催芽’的法子,他琢磨透了!”
林英沒接話,指尖輕輕碰了碰頸間的玉墜。
空間裡的寒潭水正泛著細波,水聲幽微如耳語,潭邊新育的菜苗嫩得能掐出水,葉片上露珠滾落,滴在黑土上發出“嗒”的輕響,涼意順著腳底漫上來。
“姐!”林建國的吆喝聲從村西頭飄過來,帶著風的粗糲和泥水的濺響。
他趕著兩頭花豬往回走,棉襖前襟沾著泥點子,卻跑得飛快,“趙家門口又吵吵了!那趙鐵柱踹了小凳,說要搭比咱家還大的棚子!”
林英皺了皺眉。
這事兒她早有預料。
自打她支起大鍋熬菜粥,趙鐵柱就跟被紮了的蛤蟆似的,白天躲在碾盤後偷瞄,夜裡讓媳婦端著空碗來蹭粥,那碗沿上還留著油光,她都記得清。
可此刻聽林建國說他要搭棚,她倒來了興趣:“他說啥?”
“他罵他媳婦‘喝那野菜粥中了邪’,可他媳婦抹著淚說‘娃不咳了’。”林建國把豬趕進圈,凍得通紅的鼻尖直冒白氣,聲音發顫,“後來趙鐵柱踹了小凳,喊‘她能種我不能?’,還讓他媳婦找背風地兒,我瞅見他蹲在院兒裡拿草繩量尺寸呢,那繩子比咱家棚子長出半丈!”
林英低笑一聲,笑聲輕得像風吹過草尖。
這村霸的心思她摸得透:表麵上要壓過林家,實則是怕村民都跟著她走,失了威信。
她轉頭對張嬸兒眾人道:“你們先把材料搬我院兒裡,我去灶上看看粥。”
掀開門簾的刹那,熱粥的甜香裹著暖意湧上來,像一床厚棉被兜頭蓋下;木勺碰著鐵鍋叮當響,林招娣正踮腳攪粥,手腕上的銀鐲子碰著鍋沿,發出清脆的“叮”聲。
“姐,張奶奶又來送醃蘿卜了,說咱這粥比她親閨女熬的還香!”
林英舀了碗粥遞給張奶奶,看老人捧著碗直搓手,糙裂的手掌被熱氣一熏,泛出紅潤,眼角的皺紋都笑成了花,嘴裡還哼著舊年的小調。
轉頭時,正見陳默踩著泥點子跨進院兒,藍布衫下擺沾著草屑,褲腳卷到小腿,露出沾著露水的布鞋;他手裡攥著卷得方方正正的圖紙,指節因寒冷微微發紫。
“剛去王獵戶家轉了轉。”陳默把圖紙展開,上麵用鉛筆標著通風角、采光麵,連地下鋪石板的位置都畫了網格,紙頁邊緣還沾著一點馬糞的碎屑,“他搭的架子比我想象中結實——不過這地熱導流層,得用馬糞發酵供熱。”
他指了指圖角的小字說,“我加了這個,能提溫三度。”
林英接過圖紙,指尖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標注,紙麵粗糙的觸感帶著冬日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