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蛋掀開懷裡捂了半夜的搪瓷缸,裹著熱氣的番茄“咕嚕”滾出來,橙紅的皮兒上還凝著細密水珠,甜香“轟”地撞進王會計鼻子裡。
“哎呦這色兒!”排在最前麵的趙嬸踮腳扒著棚子邊兒,藍布袖管蹭得鐵蛋肩膀生疼,“比咱秋後的柿子還亮堂!”
“都往後退!”鐵蛋扯著嗓子吼,破棉襖領子被拽得歪到脖子根,可手裡的秤杆舉得穩當,“今日就三十斤黃瓜、五十斤番茄,我鐵蛋按號發籌……”
他從褲兜摸出疊皺巴巴的草紙,每張都蓋著林英用蘿卜刻的“鮮”字章,“頭十號能挑帶花的嫩黃瓜,後二十號......”
話音未落,人群“嗡”地炸開。
穿粗布棉鞋的腳在雪地裡踩出泥坑,有小媳婦舉著竹籃往前麵擠,筐沿兒掛住了老獵戶的煙袋鍋,“叮鈴哐啷”掉出半塊黑麵饃。
鐵蛋額頭冒了細汗,突然想起林英教他的“排兵布陣”,猛地把秤砣往案板上一磕:“都聽著!縣醫院的張大夫昨兒托人帶話,說這番茄煮水治小兒咳嗽最靈……”
“我家狗剩咳了半月!”紮紅頭巾的婦女眼睛倏地亮了,攥著草紙的手直抖,“我排三號!我排三號!”
李主任縮在副食店門廊下,軍大衣領子豎得老高。
他盯著鐵蛋秤盤裡顫巍巍的黃瓜,瓜身上還掛著清晨的白霜,卻比三伏天的還水靈。
“這菜再好......”他搓著凍紅的手指,喉結動了動,“凍土封山,苗從哪來?總不能是變戲法兒變的?”
他轉身衝身後的小劉使了個眼色。
那小年輕縮著脖子往街角走,靴底踩著冰碴子“咯吱”響,他是李主任派去靠山屯的暗探。
李主任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密報:林家地窖口總冒熱氣,大冷天的牆根兒竟爬出綠藤。
“難不成......”他剛要摸煙袋,就見小劉跌跌撞撞跑回來,棉帽歪在耳朵上。
“主任!”小劉喘得直咳嗽,“那地窖......那地窖裡跟開春兒似的!我扒著門縫瞧,藤子順著房梁爬,結的黃瓜比拳頭還大!”
李主任的煙袋“啪嗒”掉在地上。
他盯著小劉凍得發紫的臉,又扭頭看鐵蛋攤位前擠成一團的百姓,喉結動了動——原本壓在心底的“壟斷”算盤,突然“哢”地碎了。
“瞎咧咧!”
一聲尖喝炸響。
張有財從人群後頭擠出來,青布衫下擺沾著泥,手裡舉著半塊燒焦的電線皮,“都被蒙了!那暖棚用的是蘇聯電熱絲!林英偷國家能源燒菜,早晚得蹲大牢!”
人群霎時靜了。
趙嬸舉著黃瓜的手懸在半空,王會計剛摸出的錢又縮回兜裡。
鐵蛋的秤杆“當啷”砸在案板上,他撲過去要揪張有財衣領,卻被李主任一把攔住,縣監察組的自行車“叮鈴”響著衝進菜市場,車把上的紅袖章被風吹得翻卷。
“林英呢?”帶頭的老周拍著車座,“有人舉報你們私用工業能源,跟我們去地窖!”
林英來得比他們還快。
她裹著件灰布棉襖,發梢沾著雪,卻走得極穩,靴跟在冰麵上敲出脆響:“查可以,我帶你們去。”
她轉身時,腰間玉墜閃了閃微光,“但先說好,要是查不出問題......”
地窖門一打開,熱氣“呼”地湧出來。
老周被嗆得後退半步,就見土牆上嵌著粗陶管,清水“嘩嘩”流著,水麵飄著幾片沒化的碎冰。
“熱源是山體地溫。”林英彎腰撿起塊陶片,指腹抹過管壁上的紋路,“寒潭水從後山引過來,循環著給地窖增溫,圖紙在老菜頭那,你們要看隨時拿。”
“這法子......”老菜頭不知何時擠到人群前頭,白胡子上沾著水珠,“《農政全書》裡寫過‘地窖藏陽’,借地溫養菜苗,古人早用了!”
他掏出本翻得發毛的舊書,翻到折角頁拍在老周麵前,“你瞧,‘鑿井引泉,循環而溫,冬月可殖瓜茄’,林丫頭這是巧借自然,不是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