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芯“劈啪”爆了個火星,陳默握鋼筆的手頓住。
他盯著圖紙右下角“第三稿”三個字,喉結動了動,終於把最後一筆收進“絕熱層”的標注裡。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欞,在他青黑的眼底下投出淡藍的影子。
“完成了。”他揉著發紅的雙眼,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木桌。
鋼筆帽“哢嗒”扣上,他低頭輕吻圖紙邊緣,那是林英昨夜打盹時,不小心蹭上的發絲壓痕。
寒潭浸過的苔蘚絕熱層、老陶特製的雙層陶板、活水循環的暗渠,所有線條在月光下泛著淡金,像給大興安嶺的冬天織了張透明的網。
“給我看看。”林英不知何時醒了。
她蜷在炕頭的花被裡,隻露出半張臉,發梢還沾著草屑,許是靠在牆根打盹時蹭的。
陳默手忙腳亂要收圖紙,卻見她已經赤著腳踩在青磚地上,棉鞋都沒穿。
“彆凍著。”他慌忙脫了自己的灰布外套披過去,指尖觸到她腳踝時像被燙了一下。
林英沒躲,接過圖紙的動作卻利落地像拆彈,目光掃過岩洞結構圖時,瞳孔微微收縮。
“岩洞選在哪兒?”她指尖點在“山體基岩”四個字上,“李有田那老渾蛋上個月還帶人偷挖過東山的藥材,太顯眼的地方保不準被盯上。”
陳默的耳尖瞬間紅到脖頸。
他早該想到這點,林英不是在問技術,是在問“安全”。
這姑娘總把最鋒利的刀藏在最軟的棉絮裡,連商量事都帶著護崽的狠勁。
“我標了備選點。”他翻到圖紙背麵,鉛筆密密麻麻寫著五處岩洞的位置,“最北頭那處,是三十年前老獵人藏獸皮的,入口窄得隻能鑽進去一個人。”
林英的眼睛亮了,她抓起炕上的羊皮襖套上,腰帶都沒係就往門外走:“現在去看。”
“等等!”陳默追出去時,她已經踩進及膝的雪堆裡。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把插在雪地裡的刀。
他急得抄起自己的狗皮帽子扣在她頭上,自己隻戴了頂薄布帽,“後山石滑,我背你。”
“沒出息。”林英嘴上嫌棄,卻沒拒絕。
陳默背起她時,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鬆木香,許是白天處理獵物時沾的。
雪在腳下“咯吱”響,後山的風卷著冰碴子往領口鑽,他卻覺得後背發燙,比揣了個火盆還暖。
岩洞入口藏在兩棵老鬆樹的夾縫裡。
林英從陳默背上滑下來,摸出隨身的匕首挑開覆蓋的藤條。
月光漏進去,照見裡麵黑黢黢的一片,隱約能聞見鬆脂混著泥土的腥氣。
“拿火折子。”她轉身對陳默伸出手,指尖凍得發紫。
陳默慌忙摸出懷裡的銅盒,火折子“刺啦”一聲亮了,暖黃的光映得她睫毛上的霜花亮晶晶的。
岩洞比想象中深。
兩人打著火把往裡走了十餘步,岩壁突然開闊,能聽見遠處有水滴“叮咚”落進石潭的聲音。
林英伸手摸了摸岩壁,轉頭時眼睛發亮:“三麵都是花崗岩,冬暖夏涼。”
她又蹲下身,用匕首挑開角落的枯葉,底下壓著半枚生鏽的獸夾
“果然是老獵人的藏身處,李有田那撥人連獸夾都認不全,發現不了。”
陳默望著她被火把映紅的側臉,突然覺得這岩洞不是天然的,是老天爺特意留給她的。
她總在最絕境的地方,扒拉出最亮的光。
老陶是天剛蒙蒙亮時來的。
他裹著件露棉絮的灰棉襖,鞋底沾著窯廠的黑泥,手裡還拎著半塊沒吃完的玉米麵餅。
“讓我瞅瞅。”他蹲在岩洞口,粗糙的手指摸過岩壁,又趴在地上看石縫的走向。
林英遞過圖紙,他隻掃了一眼,渾濁的眼睛突然亮得像窯裡燒紅的陶土:
“雙層陶板得加火候,夾層的苔蘚得在寒潭裡泡足七日,那水我嘗過,涼得紮舌頭,保準能鎖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