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北風卷著碎雪砸在靠山屯的木屋頂上,發出“劈啪”的脆響,像無數冰針抽打著屋簷下的枯草。
寒疫如一條黑蛇,裹挾著陰冷濕氣,順著山梁蜿蜒而下,悄然竄進縣城的街巷。
最先倒下的是東頭村老栓頭。
林英正蹲在曬藥場翻動曬架上的黃芪片,陽光慘白,映得藥材泛出焦黃光澤。
遠處傳來腳步聲,二柱媳婦挑著水桶跌跌撞撞跑來,呼出的白氣在眉梢凝成霜:
“高熱得能燙熟雞蛋!咳出來的痰帶血絲,夜裡說胡話直往井邊爬……偏巧那井裡前兒落了吳副院長燒的紙灰!”
她指尖一顫,曬藥耙子“哢”地斷成兩截,木茬刺進掌心,一絲細微的血珠滲出,混入乾燥的藥末中,瞬間被吸儘。
“英英姐!”小林醫師裹著染了藥漬的灰棉襖撞進院子,後頸還沾著草屑,靴底帶進一串泥濘腳印。
他喘著粗氣,掏出一塊手帕包著的井水樣本,水麵浮著一層暗黃絮狀物,像腐爛的苔蘚,在光線下微微蠕動。
“縣醫院用了青黴素沒管用,吳副院長非說這是‘外邪入體’,不讓用你們的藥泥……我偷著化驗了,紙灰裡的藥渣和井裡的水起了反應,生成了毒菌!”
林英接過帕子,指尖觸到那黏膩浮渣,胃裡一陣翻騰。
她捏著帕角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泛白,仿佛要將那汙濁攥碎。
忽然,頸間一燙,玉墜竟如炭火灼燒,烙得鎖骨生疼。
寒潭水在空間深處猛地翻湧,映出昨夜風中飄散的紙灰碎片,帶著苦澀藥渣的氣息撲麵而來……
她終於明白,吳仲仁燒的哪裡是廢紙?
那是把經年積怨,混著殘藥一道焚成了毒咒!
“去把柳氏的窯甕全搬出來。”她轉身喊人,聲音低啞卻斬釘截鐵
“寒潭水稀釋十倍,配給各村!這水我在空間裡試過百回,哪怕是最烈的瘟毒,遇此水也立刻失活,但它清冽寡淡,單服難入病體,須得配伍溫中之藥引動其效。”
藥甕抬到曬穀場時,雪下得更密了,雪花撲在臉上,涼意刺膚,又被體溫融成細流滑入衣領。
人群圍攏過來,呼吸交織成一片白霧。
三奶奶攥著拐棍擠到最前頭,渾濁的眼睛盯著甕裡的清水,枯瘦的手撫著孫兒滾燙的臉頰:“英英丫頭,這水能救栓子家那半歲的娃?”
“能。”林英抄起木勺舀了一碗,喉結滾動著飲儘。
清冽的水順喉而下,舌尖先是一陣刺骨寒意,隨即泛起寒潭特有的清甜,仿佛山泉穿過千年岩層濾淨塵埃。
她閉眼感受那水流滑入胃中,如月光灑落深潭,靜謐而澄明。
人群裡響起抽氣聲,有人低聲念叨:“真喝了……她真敢喝……”
陳默從她手裡拿過碗,又舀了滿滿一碗,仰頭時喉結上下動得厲害。
雪落在他睫毛上,結成細小冰晶,隨著眨眼簌簌掉落。
“我信她,也信這水。”他喝完衝眾人笑,嘴角微顫,“要是有事,我明兒就躺你們跟前。”
三時辰後,陳默蹲在曬穀場啃凍得硬邦邦的苞米餅子,牙齒咯吱作響。
他衝圍觀的村民晃了晃空碗:“瞧,活蹦亂跳的。”
冷風掃過曬穀場,吹得草屑打著旋兒飛起。
就在這死寂般的沉默裡,遠處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英英姑娘!”
東頭村的栓子娘跌跌撞撞衝進屯子,懷裡的娃燒得臉蛋通紅,小拳頭無力地抓著繈褓邊緣。
“我家娃喝了半碗,退燒了!”她“撲通”跪地,額頭磕在雪地上,濺起點點泥星,“求您給我家留半甕!”
消息像長了翅膀,掠過雪原與山脊。
第二日天沒亮,曬穀場就擠滿了人,鄰村的、山後的,背著背簍挑著水桶,有人甚至走了二十裡山路,鞋底結著厚厚冰殼,呼出的白氣連成一片雲。
吳仲仁帶著縣衛校的人守在進山路口,藥車剛出屯就被截住:“沒有衛生局批文,一概沒收!”
林英站在村口的老鬆樹下,看那截路障的紅布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如同一麵不祥的戰旗。
她摸出懷裡的朱砂筆,在新抬出來的藥甕上一筆一畫寫“林英”,陳默在旁邊補了“陳默”,墨跡未乾就被柳氏裹上草席:“三十年前我能背著窯磚翻十二道梁,今兒就能背著藥甕繞他的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