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主公?”
法正的呼喚在耳邊漸漸響起。
劉備抬起頭,略微茫然的目光逐漸清醒過來。
他看到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他問道:“怎麼了?”
法正說道:“主公以為,曉卿之言可行否。”
那一瞬間,劉備的臉色就嚴峻起來,沉聲道:“孝直、子喬。我如今能坐擁荊益,皆因曉卿謀劃。孔明說得不錯,若是彆人這般說,我必不會置理,但若是曉卿這麼說,那一定有他的理由。”
說罷他扭過頭對沈晨道:“曉卿,你要是堅持這樣的話,我采納你的建議,選擇先消滅江東,聯合韓遂馬超共同對抗曹操。但我希望你能說出原因,當然,你不說也沒關係,你隻要說希望我能如此,那我便如此。”
法正張鬆二人頓時臉色也變幻起來,嚴肅中帶著驚愕,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看到劉備如此無條件的信任沈晨,充滿了震驚。
“多謝主公信我。”
沈晨起身認真拱手說道:“正因為我知道主公為人,才願意為主公效力。能得此信任,晨死而無憾。”
劉備起身走到沈晨麵前,拉著他的手,輕輕拍著說道:“曉卿,按你說得去做吧。”
“可是主公。”
法正連忙說道:“若事情發展並未像曉卿說的那般,後患無窮啊。”
“是啊。”
張鬆也道:“主公,如果韓遂馬超選擇歸順曹操,我們再與江東開戰,則曹操坐擁整個北方,又有關中不知道多少騎兵,益州將麵臨巨大曹軍攻勢。屆時曹操再陳兵於江淮南陽等地,坐觀我們與江東交戰,恐讓曹操坐收漁翁之利啊。”
劉備擺擺手道:“無妨,我有今日,皆賴曉卿,即便曉卿失算了,也不過是陷入苦戰。在北方多年,我何曾懼過曹賊?今日我比當年強大無數倍,難道還會懼怕他嗎?”
人在一無所有的時候往往敢於拚命。
可突然一夜乍富,卻變得謹小慎微起來,害怕失去。
就像袁紹那樣。
如今劉備也如袁紹般擁有了偌大家業,卻敢於信任沈晨,拿這份家業去賭,亦是讓沈晨十分感動。
法正扭過頭看向沈晨,肅然說道:“曉卿,我想你也應該明白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主公如此信任於你,可若是你算錯了人,韓遂馬超歸順曹操,我們則關中西涼儘失,還要麵對孫曹聯手進攻,此將會成為我們的危急存亡也,還請說明白,為什麼要如此行事。”
沈晨也正襟危坐,臉色肅然道:“好,那我來說說為何會選擇先滅江東,再取關中。首先是地緣因素,韓遂馬超占據的西涼關中雖然很關鍵,但對於我們來說,它的作用僅有產馬地而已,還構不成巨大收益。”
“請曉卿細說。”
眾人也認真跪坐好,挺直了腰板,看著沈晨。
沈晨說道:“一是關中無人,經無數次西涼諸侯入侵三輔,再加上董卓之亂,關中十室九空,五十萬戶如今恐怕已經不足五萬戶,地廣人稀,如果占據了這些地方,百姓不能提供糧草,隻能從漢中運糧,然而運糧道路艱難,長途跋涉,徒增損耗。”
“唔。”
法正微微點頭,這是他知道的事情,不能否認。
沈晨又道:“二是江東離得太近,孫權隱忍,連親妹妹都願意獻給主公,絕不是想要與我們友善。不然他又何必繼續割據,歸順主公不好嗎?他存著諸侯之心,便一定會聯合曹操襲擊荊州。因為北方他打不過去,隻有南方可以通過水戰進入荊益之地,因而先滅江東乃是為了防止我們與曹操打仗的時候,背後遭襲。”
“嗯。”
這次包括劉備諸葛亮在內,大家都沒什麼異議。
因為沈晨說的都是事實,既然已經存下了南北二分天下的心思,那麼孫氏就一定是他們要消滅的對象。
不管孫權有沒有背刺劉備之心,他們說有,那他就有。
而且在地緣上也確實孫權離荊州中心太近了,關中打漢中走陳倉道得個把月,中間還有大量關隘,再打成都光長驅直入走路都得兩三個月。
曆史上司馬懿麵對諸葛亮,居然不是打進漢中去,而是一直處於被動挨打。
所以從現實角度上來看,益州地區其實非常安全,隻要守住了漢中,根本不需要擔心彆人攻進去。
反觀荊州就不同。
北麵是曹操,東麵是孫權,被夾在其中,腹背受敵。
因此必須要消滅一個敵人,防止身後背刺,這樣才能專心致誌對付北方的曹操。
隻不過在順序上,龐統法正徐庶他們認為應該先消滅韓遂馬超的關中勢力,以防止曹操得到這部分兵馬,再回頭平滅江東。
而沈晨則認為韓遂馬超不會投靠曹操,應該先消滅孫權,再與曹操對抗。
這就是沈晨與龐統法正徐庶他們意見向左的地方。
沈晨繼續道:“三,關中貧瘠,從地緣角度來看,江東威脅更大。同時從戰略角度來看,取得關中西涼作用也遠不如得到江東,付出的成本遠高於收獲的好處,所以先滅江東再取關中最好。”
“可是還是那個問題。”
法正說道:“一旦曹操得到關中西涼,拉攏韓遂馬超歸順,加上關中其餘大小勢力,一下子就能為曹操擴充十餘萬兵馬,而且還有大量騎兵,此消彼長,將來即便攻滅了江東,南北爭霸,我們也將處於極大劣勢。”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四點了。”
沈晨道:“我知道士元、元直、孝直你們看得長遠,已經考慮到了未來南北爭霸的問題。然而我觀韓遂馬超之舉,絕不像要歸順曹操,所以這就是我與你們結論不同之處。”
“哦?”
法正便問:“有何根據韓遂馬超不會歸順曹操?難道他們連自己的父母兒女家人都不顧了嗎?韓遂雖然隻送了一個兒子過去,可他手下大將閻行父母子女,以及馬超一家都在鄴城,馬超父親和兄弟姐妹,全都不要了?”
“這個.”
這話沈晨都不知道怎麼接,隻好苦笑道:“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但我確實是這麼認為的,他們的確可能會放棄家人,選擇自立。”
法正沒有反駁,隻是說道:“我想聽聽曉卿為何做出這樣的判斷。”
“此次曹操攻打並州,高乾狼狽遁入關中。雖然高乾派人聯絡韓遂馬超,想與他們一起抗曹,被他們拒絕,但他們也沒有出兵幫助鐘繇。”
沈晨思索著說道:“你們看他們的舉動,一不出兵幫曹操,二不攔截高乾。鐘繇在長安,差點讓高乾跑了。這麼一個向曹操示好的機會,沒有人會錯過。可他們唯一的舉動,居然是主公北上想接應高乾的時候,如臨大敵,可見他們割據一方之心。”
“很遺憾。”
法正搖搖頭:“這不能說服我,因為這個理由太牽強了,漢中被主公攻克的消息早就傳了過去,曹操為了防止主公接應高乾,或者出兵關中,命令他們嚴正以待,也是有可能的事情,甚至這可能就是當時的情況,所以我不可能認可曉卿你說的話。”
場內陷入沉默。
秋風輕輕拍打著門窗,發出呼呼聲。
張鬆緊了緊自己寶藍色的蜀錦絲綢長袍衣領,諸葛亮閉目養神,劉備則雙手錘靠在身前的桌案上,身體前傾看著沈晨和法正。
法正質問完之後,就一直在看著沈晨,希望他能夠給他一個合乎情理的答案。
但沈晨隻是低頭凝思,一臉嚴肅的表情。
他無法給法正合理的解釋。
畢竟他總不能說,曆史上韓遂馬超就是這麼做的。
而且曆史上的曹操可比現在強大得多,雖然經曆過赤壁之戰的失敗,可依舊是北方最大霸主。
在那種情況下,韓遂馬超都敢起兵叛亂,可見他們根本不在乎家人的生死。
隻是這種事怎麼說呢?
就像後世偉人想了十天十夜都沒有想明白為啥那個神秘的東方大國敢跑來進攻我們一樣。
韓遂馬超的行為在當時人眼中也難以理解。
要知道當時曹操和馬超也沒啥私仇,反而是韓遂殺過馬超的母親。
而且曹操對於投降他的諸侯降將待遇都是非常不錯的。
除了呂布以外,隻要你來投降,基本都會接納。
連高乾這樣的袁家死忠,還有張繡這樣殺他兒子、侄子、愛將的人,曹操都接納了他們。
可見曹操即便有不少缺點,但在容人這件事上,還是做得非常出色。
一個以孝治天下的世界,居然有人放棄名聲道德,放棄投降歸順帶來的榮華富貴,連一家老小都不要了,就是要和曹操硬拚。
這種事情,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沈晨想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去推翻常理,論證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難度可想而知有多大。
除非它發生了。
於是沈晨沉聲道:“這些隻是我個人的推論,我沒辦法驗證。我會去問問文和先生,看以他對韓遂馬超的了解,會不會與我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