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地方靠近關中,如安定郡和北地郡就是後世寧夏南麵的固原市,甘肅省的平涼市、慶陽市,陝西省的彬州市,距離長安近在遲尺。
如今的關中地廣人稀,百萬人口十不存一,田土無人耕種,廣袤的關中盆地都快變成塞北大草原了。
按照曹操的設想,將漢人遷至關中耕作,將胡人遷至關中放牧,把他們集中在長安北麵和東北麵的左馮翊以及河東兩塊大平原上,用來做糧草和馬匹來源地。
長安西麵和南麵的右扶風、京兆尹,就作為抵禦漢中劉備,南陽沉晨的前線。
這樣一來,糧草就不需要從關東長途運輸。
反觀劉備的漢中盆地雖然也能種糧草,可漢中畢竟就那麼點大,養個五萬軍隊就是極限,要養活十萬人以上長期備戰,依舊得從巴蜀運糧,耗都能耗死他。
等到了一月底,曹操命令夏侯惇、夏侯淵、於禁、徐晃、張郃、鐘繇、司馬懿、劉曄等人鎮守關中,主要防禦劉備,遷移人口之後,自己就回關東去了。
二月份,曹操受魏國公,開魏國,大封群臣。
劉備發來書信譴責。
孫權發來書信慶祝。
荀或則十分不滿,上書勸說抵製,惹得曹操勃然大怒。
建安二十一年四月,魏國公曹操再次從鄴城出發,準備前往關中與劉備在前線對峙。
但此次他不再選擇走滏口陘經上黨郡進入關中河東,而是繞遠路走洛陽經秦嶺到京兆尹這條路線。
上次他走這條路線回關東是因為當時淮南緊急,他怕因河間叛亂鄴城援軍不能去淮南支援,於是選擇自己支援,這樣走洛陽要更快到淮南去。
可正常情況下,從鄴城出發去關中,顯然是走並州上黨要快很多。
所以曹操的行動自然另有目的。
大軍從河內郡到洛陽,曹操派人招荀或來勞軍。
荀或抵達之後,曹操就將他圈禁在軍隊之中,之後又送了一個飯盒給他。
四月二十二日,洛陽正是初夏時節,氣候適宜,陽光明媚。
這座古老的東漢王朝都城早已殘破不堪。
但在這種凋零當中,有另外一些生物,卻悄然頑強地開始生長。
破敗的城池上長滿了爬山虎,二十多年下來,城內城外野草蓬蒿已經沒人半腰。
城外樹木遮天蔽日,林木參天。
在洛陽城內,荀或的居所裡,一名曹操親衛虎衛軍節從率領一隊衛士闖了進來。
荀或盤膝坐在庭院內,正呆呆地看著滿牆滿院的植物。
院中有顆參天大樹,上麵長滿了藤蔓。
但不知道為何,原本攀附於樹上的藤蔓此時卻已枯萎,樹木卻依舊高高聳立,華蓋如傘,遮蔽了半個院落。
虎衛節從大步進來,手中提著一個飯盒,甕聲甕氣道:“荀或,魏公令俺送你飯盒。”
荀或似乎有些預感,便扭過頭對他說道:“放下吧。”
節從就把飯盒放在他麵前。
荀或打開一看,裡麵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個小瓷瓶。
節從說道:“魏公要讓俺看著你喝下去。”
荀或苦笑了起來,拿起那瓷瓶,又扭過頭看著那大樹,對節從說道:“你說樹與蔓為何會糾纏在一起?這蔓,最後又為什麼會死呢?”
節從粗著聲音說道:“俺不知道。”
荀或取下瓷瓶上的封口,將藥丸取出,輕聲說道:“蔓需要樹來攀附生長,才能汲取陽光。樹也需要蔓纏綿身上,以驅蟲防外物襲擾。可當有一天樹的枝乾很粗壯了,枝葉遮蓋了這滿室庭院的時候,樹就不需要蔓了,所以它把給蔓的陽光遮起來,蔓也就死了。”
“聽不懂。”
節從搖搖頭,他是個跟著魏公打仗的粗人,文化人在說什麼,他一句都聽不明白。
荀或慘笑了一下,將那枚藥丸放入口中吞服,隨後扭過頭對節從說道:“聽不懂就聽不懂吧,你可以告訴曹公這些話,他自然會知道。”
“好。”
節從沒有猶豫就答應。
曹操在他來時就吩咐過,如果荀或有什麼話帶給他的話,就要記得一字不落地回去向他稟報。
荀或又指著院子角落放著的一架木梯,對那節從說道:“那邊有架梯子,能幫我掛起來,然後扶我上屋頂嗎?”
“你上屋頂做什麼?”
節從問。
荀或抬起頭看著四周破敗的院牆,蒼老的麵容已滿是悲涼:“早年也曾經看過洛陽的繁華,如今卻是荒廢下來了,以後也沒機會看了,再看一眼吧。”
節從看到他已經把藥丸吞了進去,自己的任務完成了,便讓手下士兵幫忙搬了把梯子,半扶半押著荀或上了屋頂。
曆史上曹丕遷都洛陽,從河北帶了五萬戶百姓充實洛陽人口。
隻因為此時的洛陽幾乎完全荒廢,滿城百姓都不足數千,宮室倒塌、房屋被毀,整座城池都變成了殘垣斷壁,早已經不複當年人口百萬的盛況。
荀或爬上了屋頂,初時那藥還沒有發作,並未有異樣,他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屋頂上俯瞰著這座古老的城池。
北麵曾經浩大的洛陽南宮北宮因董卓縱火而大半倒塌,僅剩的幾座宮殿還是當年劉表幫忙修繕起來的,西市和東市成為了廢墟,南麵的平城門外亦隻剩下零星幾個村莊,在城外洛水旁耕田。
二十多年前董卓挾持天子,麵對關東諸侯的攻勢,遠遁長安,不僅帶走了無數人口,臨走之前,還放了一把大火,將這座繁華昌盛的城池付之一炬。
城市雖然依舊寬廣,更遠的地方還能看到皇家林苑的盛景,但眼下的洛陽荊棘雜草叢生,樹木林立,綠色的苔蘚占滿了整個城市。往北看去,破敗蒼茫。往南看去,荒無人煙。
荀或眺目四望,不時指著各個方向的斷壁殘垣喃喃自語:“那裡是白馬寺,那裡是大將軍園,那裡是太學,那裡是靈台,那裡是南宮,那裡是金市,那裡是......”
下方的節從就這樣靜靜地看著。
周圍曹操派來的士兵,將庭院團團包圍,也就這樣看著。
很快,荀或的腹中開始作痛,意識漸漸模湖,嘴角溢出血來,就這般坐在屋頂上,抬起頭仰望天空。
渾濁的雙眸中似乎充滿了對曾經浩瀚帝都的留戀與不舍。
他的目光最後定格在了南方。
那是南陽的方向。
沉晨。
你是對的。
曹操,終不為漢臣。
他心裡想著。
嘴角的血越流越多,鼻間也開始淌血。
隨著腹中絞痛加劇,夕陽下,一個五十餘歲的老者,安靜地躺下,看著昏黃的天空,享受著人生最後的畫麵。
那絢爛的火燒雲浸透了半邊天際,燃燒著絲絲光亮,照亮了他的童孔。
緊接著有暮鴉和飛鳥回懸,降落進了林間。伴隨著鳥兒啼鳴,天地間漸漸變得昏暗。
暮色已至。
世間隻剩下一點西方的餘暉。
荀或努力睜大眼睛,渾黃眼角死死地盯著餘暉,艱難伸出手想將它抓住。
可太陽最終下山了。
大漢帝國最後的一抹殘陽,也就此熄滅。
隨著天地間沒有了光芒。
荀或伸出的手癱軟垂下,眼神裡的生機,也消散開來。
他死了。
漆黑籠罩下的洛陽城,安靜得隻剩下那秋風發出的嗚嗚聲,像是有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