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廂式車尾燈如同鬼紅瞳,迅速吞噬在東京夜雨的迷霧中,再無痕跡。
源稚生獨自站在“椿屋”旅館那間寂靜的和室外廊上,望著空蕩的街道,許久未動。斜織,打濕了他肩頭的西,他緩緩轉身,拉開通往的紙門。
門內,一藉。打翻的矮幾,碎裂的瓷片,榻榻米上深色的水漬與一抹刺目的、尚未乾涸的暗紅血跡,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混亂與掙紮。
空氣裡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甜腥氣,混合著一種冷冽的詭譎。
沒有敵人,沒有目標,隻有這令人窒息的空無和謎團。
源稚生沉默地走到房間中央,避開那攤血跡,緩緩坐下。他從西裝內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柔和七星”,低頭點燃。淡白色的煙霧嫋嫋升起,模糊了他冷峻而疲憊的眉眼。
尼古丁的氣息稍稍驅散了那令人不安的甜腥,也將他的思緒拉扯得飄忽起來。
在趕來這裡的路上,他已在心中預演了所有刀劍相向的可能,並一次次加固著自己的決心。
他想過,推開門,或許會看見稚女依舊穿著記憶中的素色和服,眼神清澈怯懦,如同多年前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的孩子,軟軟地喚他“哥哥”,與他敘說分彆後的思念。
他更想過,更可能的是,麵對一個徹底被仇恨吞噬、化身修羅的“龍王”,猙獰狂笑著,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他,用最致命的攻擊撲向他。若真如此,他反而能更加堅定,以執行局局長的身份,為了正義與秩序,再次履行那殘酷的職責,將惡鬼斬滅。
他一遍遍地告誡自己:真正的弟弟早已死在了那個雨夜,死在了自己的刀下,親手埋葬於幽深的井底。如今會回來的,隻可能是從地獄爬回來複仇的厲鬼。他必須冷酷,必須斬斷一切猶疑。即便內心再次被撕裂,即便雙手再次沾滿至親的溫熱,他也在所不惜——這就是他選擇的路。
他正是懷抱著這份近乎自虐的、冰冷的決意,推開了那扇門。
然而——
煙霧繚繞中,源稚生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灘血跡上。
沒有微笑敘舊的弟弟,也沒有撲上來的惡鬼。隻有源稚女倒在那裡,一動不動,蒼白脆弱得像一尊被打碎的瓷器,嘴角淌著血,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他會毫不猶豫地斬殺一個作惡多端、凶相畢露的鬼。
但他手中的刀,要如何斬向一個毫無反抗能力、倒在地上氣息微弱、瀕臨死亡的……“弟弟”?
即使知道那皮囊之下極可能是瘋狂的惡鬼,他也無法在對方如同案板上魚肉般任人宰割時,痛下殺手。
當時,他的右手按在蜘蛛切的刀柄上,終究未能出鞘。
煙灰無聲地斷裂,跌落。
源稚生深深吸了一口煙,讓辛辣的煙氣充滿肺部,仿佛要灼燒掉那份不該有的柔軟和動搖。煙霧吐出,模糊了他眼底翻湧的複雜情緒。
他最終做出了選擇。不是執行局局長的選擇。而是……哥哥的選擇。
“櫻。”他的聲音因煙霧而略顯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矢吹櫻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門外,仿佛一直等候在那裡。
“安排最高級彆的醫療監護,立刻。”源稚生的聲音冷澈而清晰,“除了指定的醫療團隊,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靠近。若有強行窺探者,按入侵家族重地論處,授權使用一切必要手段阻止。”
“是。”櫻沒有任何疑問,立刻領命。所謂的“被送走的那個人”是誰,彼此心照不宣。
源稚生頓了頓,指尖的香煙緩緩燃燒。他清楚,這件事無法徹底隱瞞。那封發給各大家主的匿名信息,早已將猛鬼眾“龍王”在此出現的消息散播出去。他不可能,也不打算強行壓下所有聲音。
“消息不必刻意封鎖到底,”他繼續道,目光掃過房間內的狼藉,“其他家主想必已經得知了風聲。他們若有任何疑問或責難……”
他的聲音沉穩下來:“……全部由我負責。人是我決定帶回來的,一切後果,由我源稚生一力擔保,一並承擔。”
“是,少主。”櫻再次應道,聲音裡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她深深鞠躬,隨即迅速退去執行命令。
源稚生掐滅了煙,最後看了一眼那攤刺目的血跡和狼藉的現場。
他知道,這個決定或許愚蠢,或許會帶來難以預料的危機。這絕非一個冷酷的執法者該做的選擇,但他還是這樣決定了。
巨大的檜木會議桌旁,蛇歧八家的八位家主依次正坐。空氣裡彌漫著上等線香的淡薄氣息,卻絲毫無法緩解那無聲的緊張感。
隻有繪梨衣跪坐在屬於自己的軟墊上,不知道這場會議為什麼召開。她根本不在意會議上壓抑的氣氛和其他家主各異的臉色,心裡隻反複想著一件事:會議什麼時候結束?sakura還在房間裡等她回去。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下首的哥哥源稚生,希望他能快點說完。
主位之上,原本應該坐著大家長橘政宗的位置,此刻卻是空的。出於對他病體的擔憂,源稚生本意是讓他靜養,不必參與此次緊急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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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會議剛開始不久,和室的紙門就被輕輕拉開。
橘政宗穿著一身素色和服,外麵披著一件羽織,臉色蒼白,不時壓抑地低咳幾聲,在侍者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進來。
“大家長!”幾位家主立刻微微躬身。
源稚生連忙起身:“大家長,您的身體……”
橘政宗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說,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家族麵臨如此大事,我怎能缺席?”他在侍者的幫助下慢慢在主位坐下,呼吸略顯急促,目光卻緩緩掃過全場,最後落在源稚生身上。
壓力,無聲地給到了源稚生。
果然,橘政宗剛落座,犬山賀便率先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質問的意味:“執行局局長,關於‘龍王’之事,你是否該給我們一個解釋?據我們所知,你不僅未能將其緝拿或清除,反而將其帶回了源氏重工?”他用了“帶回”這個詞,語氣加重,意味深長。
龍馬弦一郎立刻接口,語氣刻板:“猛鬼眾的‘龍王’,極度危險的存在。將其置於家族核心腹地,是否符合安全條例?是否需要風險評估報告?”他看向源稚生的目光充滿了不讚同。
顯然經曆過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對這位“龍王”的恐怖實力有了個清晰的認知。他並不相信源氏重工內的安保措施能夠控製住這位“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