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後的第三場雨，將城市洗成水墨畫。我和羅川蜷縮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算式與流程圖在雨聲中浮動。茶幾上的咖啡早已涼透，杯底沉澱著未化的方糖，像我們懸而未決的親子時光。
"這裡的數據鏈需要重構。"羅川的鋼筆在芯片設計圖上劃出弧線，筆尖與紙麵摩擦的沙沙聲，和窗外雨打芭蕉的節奏漸漸重疊。我盯著國際市場分析報告裡那些跳動的紅色數字，忽然想起七年前在京北出租屋加班的夜晚——那時我們隔著視頻教瑧瑧認字，孩子舉著寫滿拚音的作業本，在鏡頭前笑得像朵向日葵。
門軸輕響，婆婆端著青瓷托盤立在門口。銀發在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圍裙口袋裡露出半截繡著竹葉的手帕。"趁熱吃。"她將山藥排骨湯放在設計圖旁，蒸騰的熱氣模糊了芯片架構圖的棱角，"張姨說，瑧瑧今天數學考了滿分。"
羅川的手指在湯碗邊緣頓住。七年前他握著手術刀的手如今在鍵盤上飛舞，卻總在觸到孩子作業本時微微發抖。我舀起一勺湯，淮山片在舌尖化開，恍惚又回到產房外那個雪夜——護士抱著裹在藍繈褓裡的瑧瑧出來時，羅川的聽診器還彆在白大褂上。
"媽，我們..."話未說完，樓下突然傳來羽毛球拍擊打空氣的脆響。透過雨簾，我看見瑧瑧正和保姆在庭院裡奔跑，白色運動鞋踩碎水窪，濺起的水花在夕陽裡閃成碎銀。他轉身接球的瞬間，校服後背洇開的汗漬像幅未乾的水墨。
晚餐時，婆婆突然將筷子擱在青花瓷碗上。這個動作讓全桌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腕間的翡翠鐲子上——那是羅川用第一份獎金買的，此刻在吊燈下泛著溫潤的光。"小雅，羅川，你們知道瑧瑧今天說什麼嗎？"她目光掃過我們案頭堆積的文件，"他說要發明能自動批改作業的機器人，這樣爸媽就能早點回家。"
羅川的刀叉在牛排上劃出深深的痕跡。七年前他主刀第一台心臟手術時手都沒抖過，此刻卻握不穩餐叉。我望著瑧瑧餐盤裡堆成小山的西蘭花，孩子正用叉子將蔬菜擺成芯片的形狀，眼角還沾著打球時的汗珠。
"奶奶，我知道您擔心什麼。"瑧瑧突然開口，這個總把"量子物理"掛在嘴邊的少年，此刻眼睛亮得像他房間裡的星圖燈，"就像爸爸說的，芯片研發就像搭樂高，每個零件都要在正確的時間放在正確的位置。"他指向窗外漸暗的天色，"現在是我的成長時間，但以後我會證明，父母的努力會變成我翱翔的翅膀。"
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穿過雲層，在庭院裡鋪就一條銀色的路。羅川默默起身，從書房抱來那台未完成的機器人模型。瑧瑧的眼睛瞬間亮起來，就像三年前他看到人生第一台3d打印機時那樣。
"周末我們去科技館吧。"羅川將螺絲刀遞給兒子，這個動作讓七年前病房裡的畫麵突然浮現——那時瑧瑧剛學會走路，舉著聽診器要給玩偶"做手術"。此刻他的手指穩穩握住工具，在電路板上焊出細密的光點。
婆婆突然起身走向廚房，回來時端著個雕花木盒。打開是疊泛黃的信紙，最上麵那張寫著"致瑧瑧十歲生辰"。"這是你們加班時我寫的。"她將信紙分給我們，毛筆字在宣紙上暈開淡淡的水痕："今見瑧瑧獨坐窗前拚樂高，忽憶吾兒幼時亦如此。然知爾等為家計奔波，如春蠶吐絲，雖不見絲長，卻知其心..."
我的淚水突然落在信紙上。七年前那個暴雨夜，我們抱著發燒的瑧瑧衝進急診室，羅川的白大褂被雨水浸透，卻堅持先給其他患兒檢查。此刻他指尖撫過信紙上的墨跡，像在觸碰那些錯過的時光。
"媽，我們商量個計劃吧。"我擦乾眼淚，看向正在組裝機器人的父子倆。羅川突然抬頭，這個總把"數據模型"掛在嘴邊的工程師，此刻眼睛裡盛著整個春天的星光："每周三晚定為家庭科技夜，周六上午親子時間，節假日..."
"要去植物園！"瑧瑧突然插嘴，電路板上的ed燈隨著他的聲音明滅，"老師說蒲公英的種子能飛三公裡，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婆婆的笑聲像一串風鈴。她起身走向陽台，回來時手裡握著把蒲公英，白色的絨球在她掌心微微顫動。"明天就去。"她將蒲公英吹向空中，細小的種子乘著夜風盤旋，像無數個等待實現的夢。
晚飯後，我們沿著庭院的小徑散步。雨後的青石板泛著幽光，瑧瑧舉著自製的星空投影儀在前麵蹦跳，光斑在他腳邊流轉成銀河。羅川握著婆婆的手，這個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男人，此刻掌心濕潤得像初春的泥土。
"記得瑧瑧第一次走路嗎？"婆婆突然說，目光追隨著前方那個跳躍的光點，"那天你們都在實驗室，是我用毛線量著他跨出的每一步。"
羅川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七年前他錯過孩子第一次叫爸爸，此刻卻準確接住了瑧瑧拋來的問題："爸，如果芯片像蒲公英種子那樣輕，能不能讓盲人看見春天？"
我望著夜空中漸散的蒲公英，忽然明白：有些陪伴不在於時長，而在於那些共同仰望星空的時刻。就像羅川設計的芯片，每個晶體管都在正確的位置發光；就像瑧瑧畫冊裡那些未完成的機器人，等待著我們用愛組裝成完整的形狀。
庭院裡的玉蘭樹正在抽芽，新綠的嫩芽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瑧瑧突然停下腳步，指著樹梢說："看！春天在發芽。"我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卻見整個城市的燈火在夜幕中次第亮起，像無數顆等待連接的芯片，而我們的家，正是這璀璨網絡中最溫暖的節點。
回到家時，瑧瑧已經趴在機器人模型上睡著了。羅川輕輕將他抱回房間，孩子的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薑餅——那是婆婆照著七年前京北的老方子烤的。我整理書桌時，發現芯片設計圖背麵不知何時多了行稚嫩的筆跡："給爸爸媽媽的春天芯片"。
窗外，第一縷晨光正在穿透雲層。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我們已經找到最完美的算法：用事業澆灌理想，用親情點亮歸途。就像庭院裡那株玉蘭，既要有向上生長的力量，也要有向下紮根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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