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風雪漸緊。
溫泉彆莊厚重的帷幔隔絕了寒意,暖閣裡地龍燒得正旺,空氣中浮動著藥草與蘇合香交織的微苦暖意。
雲初裹著銀狐裘倚在軟榻上,指尖漫不經心地點著身旁小幾上的細瓷藥瓶,對侍立一旁的貼身侍女道:
“將化瘀止痛的送去西廂顧亭舟處,他踩裂冰柱怕是震了腳踝。生肌膏給沈霽,傷雖小,指腹總要握筆調琴。最好的續筋活絡散給白墨,他腕子受力重。就說我的話,讓他們各自好生歇著,風雪大,不必來回走動請安。”
侍女領命,捧著托盤悄聲退下。
暖閣外的廊廡下,柳如風裹著一件鬆石綠錦麵狐腋裘的身影,正隱在朱漆立柱的陰影裡。
侍女的話語一字不漏地飄入他耳中,每個名字都像細針紮了一下。他指節捏得泛白——人人都得了溫言軟語、細致妥帖的關懷,獨獨將他遺忘在風雪廊下。
他唇角習慣性勾起的那抹假笑,此刻僵硬得如同凍在臉上的冰殼。
方才換衣服時那點刻意營造的灑脫蕩然無存。眸底燃起一簇陰鬱的火苗,混雜著被忽略的羞惱與不甘,燒得他心口發燙。
“哢嗒”一聲輕響,他毫不猶豫地推開暖閣的雕花門扇,裹挾著凜冽的寒氣闖入那片溫暖馥鬱的天地。
暖閣內,燭影搖紅。
雲初獨自占據一席寬大的紫檀嵌玉矮榻,麵前的矮幾上擺著一隻瑩潤剔透的琉璃盞,盞中盛著清冽微碧的液體,似是上好的青梅佳釀。
她正執著一個比指頭略大的素玉小杯,往琉璃盞中傾倒。
嫋嫋酒香混著暖爐熏香,在安靜的空間裡彌散。對於柳如風的闖入,她似乎毫不意外,隻抬起那依舊帶著些許憊懶迷離的眸子,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便又專注於手中的動作。
“外麵風雪催人,殿下倒是好興致。”柳如風反手關上門,將凜冬關在身後。
他一邊狀似隨意地解著裘衣的絲絛,一邊踱步到矮榻斜對麵的一張黃梨木扶手椅上坐下,姿態舒展得像歸了巢的鳥雀,隻那眼底深處的寒芒未曾收斂。
“如風見殿下獨飲,未免孤清,特來作陪,想來殿下不會嫌如風……多餘吧?”
他最後一句尾音微微上挑,刻意壓了幾分委屈似的柔軟,偏又帶著顯而易見的試探鋒芒,仿佛在提醒她方才廊下那席話中的落寞。
雲初執起琉璃盞,微涼的杯壁貼上她因酒意暈染而格外紅潤的唇。
她慢條斯理地啜飲了一小口,清冽的酒液滑入喉間,那雙迷離的眼眸似有刹那的清明。放下盞,她才正眼看向柳如風,唇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慵懶散漫,卻無半分酒醉該有的失態。
“能來即是客,何來多餘之說?”她指尖在幾麵上輕輕叩了兩下,“這青梅酒釀得倒好,入口清冽如山泉,後味回甘如……新梅初綻。如風既然來了,自便。”
她指了指矮幾另一側另一套素淨的小盞,意思很明顯——酒在這裡,要喝自斟,彆指望她親自動手侍奉。
這番作派,全然不似白日醉酒縱情之態,更無半分對柳如風那點“委屈”的安撫之意,依舊是掌控一切、高高在上的六皇女。
那“新梅初綻”的回味,又微妙地刺了一下柳如風——方才山間雪地裡,是她伸手拉住了滑倒的白墨,亦是她的青絲混著白墨染雪的呼吸糾纏。
此刻她品著“新梅初綻”,回味哪般?
柳如風眸色沉了沉,麵上笑容未減分毫。
他傾身自己取了那隻小玉杯,為自己倒滿,動作流暢,透著刻意的優雅。
杯中清冽酒液映著燭光,也映出他眼底翻湧的暗流。
他舉杯,隔空朝著雲初虛虛一敬:“殿下雅量。隻是……”
他話鋒一轉,笑容深了幾分,卻透著冰涼,“適才見殿下安排得如此細致周到,顧亭舟、沈霽、白墨皆在養傷……如風未曾受傷,倒顯得無事可做,白白得了些清閒。”
他特意略去三人尊稱,直呼其名,語氣間那點不易察覺的酸意與不忿,如同針尖裹在絨絮裡。
雲初又淺啜一口酒,目光淡淡落在他故作輕鬆的臉上,唇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顯得高深莫測。“無事可做?”
她輕輕重複,指尖在微涼的杯壁上摩挲了一下,“這莊子裡暖爐融融,酒香氤氳,外間風雪肆虐,如風此刻不必赴險探信,不必強顏歡笑,更不必費心算計如何應對本殿突如其來的‘關照’……豈非真正的清福?又何必執著於那點‘事’?”
她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酒後的繾綣沙啞,字字卻如同裹著冰碴,瞬間戳破柳如風引以為傲的偽裝與假麵!
不必赴險探信——點明他身份;不必強顏歡笑——揭穿他表情;不必費心算計——直指他內心!
柳如風握著酒杯的手指驟然收緊,骨節泛白。酒液在杯中晃了一下,幾乎要濺出來。
暖閣裡熏暖的空氣仿佛瞬間凝結成冰,無聲的壓力從雲初那雙看似迷離實則洞若觀火的鳳眸中沉沉壓來,幾乎讓他窒息。
他引以為傲的伶俐口齒第一次被堵得嚴嚴實實。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對他的每一次窺探、每一次曲意逢迎、每一次暗湧的恨意,都看得如此透徹!
那句“關照”,更是將那瓶被他暗嘲未曾送達的傷藥化作無形的嘲諷之鞭,狠狠地抽在他臉上!
冷汗刹那間浸透他後背的綢緞裡衣。
巨大的驚駭與被徹底看穿的羞怒,以及深不見底的恐懼感,如冰冷的毒蛇纏繞住他的心臟。
他強撐著沒有立刻失態,試圖揚起一個更完美的笑來掩飾這份狼狽,但那嘴角的弧度卻僵硬得像凍結的冰棱。
暖閣中燭火跳躍,青梅酒的清冽暗香浮動在驟然緊繃的死寂裡。
窗外風雪聲似乎更大了些,嗚咽著拍打著窗欞,將這一方溫暖的天地襯托得更加窒息。
雲初靜靜地看著他臉上血色褪儘、眼神劇震的模樣,並未再言。
她隻是再次端起那剔透的琉璃盞,對著燭光微微晃了晃,看那玉液瓊漿折射出冰冷而神秘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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