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
冷風吹過,敬嬪跪於啟祥宮的殿中,麵前的案上擺著皇上禦賜的宮規,旁邊還有一位積年的老嬤嬤正垂頭念著。
“宮規第一百二十三條,宮廷後妃當端莊穩重、賢良淑德,一言一行皆有定例,不可隨意逾越”。
“宮規第一百二十四條”
“宮規第一百二十五條”
老嬤嬤說話說得很慢,幾乎一字一頓,她念了一上午,敬嬪便跪了整整一上午。
老嬤嬤飲了口茶滋潤乾涸的嗓子,放下茶碗,瞥了一眼主位娘娘搖搖欲墜的身形,慢悠悠的開口,“敬嬪娘娘,您想好了嗎?”
敬嬪勉力撐起身子,麻木失去知覺的雙腿卻忍不住發顫,“本宮不知嬤嬤在說什麼”。
老嬤嬤被噎了一下,麵上有些不好看,嘴角抖動片刻,逼出一個笑容,“敬嬪娘娘,老奴實在是心疼您呐,你瞧這秋風、這秋雨,地上還濕漉漉的,可憐見得,女子這般長久的跪著,怕是會誤了子嗣計罷”。
她假意歎了一句,又道,“老奴托大勸上一句,為了您自個兒的身子,您還是早些鬆口才是”。
敬嬪垂著頭,“本宮聽不懂嬤嬤的話。”
三番兩次的好意被拒,老嬤嬤嘴角的木偶紋愈發深邃,她眯起雙眼,擋住內裡閃爍的寒光,“敬嬪娘娘,罰跪時不可擅動,您是忘了規矩嗎?”
“既如此,老奴便得罪了”,她一麵說著,一麵從身後抽出一把戒尺,朝敬嬪的身上狠狠敲去。
不過一下,敬嬪便被打趴在地,可憐翠竹削弱,被凜咧的秋風吹斷軀乾,墜入泥地,再也直不起身子。
老嬤嬤摩挲著手中的戒尺,“敬嬪娘娘,您怎麼敬酒不吃,偏偏要吃這罰酒呐,依老奴愚見,還是早日想通為好”。
想通?何為想通?
敬嬪伏在地上,身下是帶著潮氣的青石磚,麵前是禦賜的宮規,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按著地麵,重新跪直身子。
老嬤嬤臉上的笑容一滯,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卻實在挑不出任何錯處來,隻能低下頭繼續念宮規,隻是說話的速度又慢了三分。
耳中傳來變了調的聲音,還有陣陣蟬鳴,敬嬪下意識望向殿外,院中僅存一顆銀杏樹,零星幾片枯黃的葉子被雨點打得搖搖欲墜。
如此寒冷,如此蕭條,哪會有蟬落於此處?便是有,也不過是哀鳴幾聲,便要魂歸地府的可憐蟲。
她勾起嘴角,散著思緒,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投射在彆的地方,像是魂魄出竅一般,將軀體留在原處。
老嬤嬤不禁咬牙切齒,一整天過去了,這敬嬪仍是一個字都不吐,半點消息也無,如此這般,她該如何同萬歲爺交差?
是以她故意念錯了幾個字,又用了全身的力氣敲了好幾戒尺,但敬嬪油鹽不進,竟如同死人一般。
眼見著天色漸黑,心中再多不甘也無可奈何,老嬤嬤放下一句狠話‘奴婢明日還來’,便氣急敗壞地帶著皇上賞下的宮規離開了。
老嬤嬤前腳離開,敬嬪便整個人癱軟在地,但身邊的心腹全都進了慎刑司,隻有一個粗使宮女扶住了她。
好在粗使宮女頗有些力氣,連拽帶抱的將人放在了床上,見敬嬪進氣多出氣少的模樣,她好心勸了一句,“娘娘,景仁宮不管您,您要不要去坤寧宮求一求?”
聞言,敬嬪的眼珠子轉了一下,她眯起眼看這個小宮女,直到小宮女眼神躲避才閉上雙眼,“出去”。
小宮女有些不甘心,“娘娘,奴婢都是為您好”。
敬嬪膝蓋疼,後背疼,腦子也嗡嗡作響,可思緒卻無比清明,她睜開眼,冷冷看著小宮女,“出去!”
小宮女跺腳離開,正殿重新恢複了寂靜,敬嬪緩了幾口氣,伸手摸向自己的膝蓋,那裡綿軟一片,已經完全沒有知覺。
好冷啊。
她正漫無目的的想著,耳邊卻傳來低低的哼唧聲。
昏暗的燭光中,金寶跳上床,將自己小小的身軀緊緊地貼在主人身側。
“汪汪”。
金寶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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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宮裡,輕薄透氣的夏衫被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柔軟的毛料,雙層的袷衣,精細又華美的緙絲。
佟宛宛看著豆蔻領著一眾宮女做針線,心中不安。
她的眼神落在一旁的百歲身上,隻見狗兒也無精打采地躺在窩裡。
它失去好朋友金寶,如今連球也不想玩了。
佟宛宛撈起百歲,撓著它的小下巴,“小百歲,你是不是想金寶了?”
百歲懶洋洋地汪了一聲,算是回應主人,又重新閉上眼睛。
佟宛宛默默歎了口氣,抬頭望向門外,秋雨連綿,如同薄霧一般籠罩著大地,什麼也看不清。
忽然,有一把油紙傘從外頭飄到廊下,銀杏收起傘,打了打身上沾染的雨絲,這才進了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