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拉開門,見是陳冬河,渾濁的老眼裡掠過一絲驚訝:“冬河來了?快,屋裡坐!”
說著,又衝著裡屋喊了一嗓子:“柱子!下窖去,起二十斤山藥蛋,再撈點酸菜!”
他兒子陳鐵柱,是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去年才娶上媳婦兒,這會兒媳婦正坐月子。
陳家屯絕大多數都姓陳,外姓很少。
陳冬河沒往屋裡邁:“叔,我就不進去了,柱子嫂子在月子裡,怕衝撞。我今天來,是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村裡還信這些老講究,雖然明麵上不能說那神神鬼鬼的東西,可祖輩傳下來的忌諱,人人心裡都還存著份敬畏。
老村長頭發已經花白,快六十了才得了柱子這個獨苗。
他心裡大概明白陳冬河想啥,歎了口氣:“冬河啊,老叔知道你憋屈,是被人賴上了!”
“可李家村那幫人找上門,拿著醫院開的證明,口口聲聲要把你送進去蹲笆籬子……唉!”
“老叔恨不得抄家夥帶著全屯人跟他們拚了!可這事鬨大了,沒你的好果子吃啊!隻能先咬碎牙往肚裡咽!”
“你如今也二十出頭了,該忍的氣就得忍著!等咱逮著理兒,也去他們村鬨!不鬨他個雞飛狗跳,老叔百年之後,都沒臉去見老陳家的列祖列宗!”
這時陳鐵柱從堂屋出來,手裡拎著個鼓囊囊的舊麻袋,裡麵是二十多斤土豆,麵上還放了一小袋棒子麵。
他徑直把袋子塞到陳冬河手裡:“冬河,拿著!過兩天瞅著李家村那群王八犢子不在了,我再給你送點。”
“現在就怕一次給多了,又叫他們搶了去!白瞎了!”
他從口袋裡又摸出兩張皺巴巴的拾元票子,塞進陳冬河衣兜。
“家裡就這二十塊現錢了,你先拿著使,應個急!”
早些年陳冬河就像個跟屁蟲,天天纏著柱子哥玩,感情深厚。
陳冬河心裡滾燙,他還沒開口借糧借錢,老村長家就這麼實在地拿出來了。
他趕緊從背後的筐裡,掏出那條沉甸甸的狼腿。
“柱子哥,我今天進山了,運氣不賴打了一頭狼。這條狼腿你收著,給嫂子燉湯補補身子。”
老村長和陳鐵柱眼睛都直了,盯著那條血呼淋啦的狼腿,半晌沒回神。
陳鐵柱猛地回過味兒,看看狼腿,又看看瘦了不少的冬河,眼眶有些發熱。
傻弟弟,這是真豁出命去了啊!就為還上那三百塊!
他想起陳冬河小時候跟著自己滿山跑的樣兒,一股邪火兒竄上來,一把將那狼腿推了回去,虎著臉說道:“冬河!你把哥當啥人了?這糧食和錢早給你預備下了!你不來,哥今晚上都得給你送過去!”
“打小你管我叫柱子哥,這聲哥是白叫的?!”
“這狼肉精貴,趕緊拿去換錢!過兩天那幫人來討債,咱把錢先湊上些,求爺爺告奶奶讓他們再寬限些日子!”
“三百塊不是小數,村裡老少爺們都知道這事兒的貓膩,咱一起想法子湊!”
“隻要人沒事兒,不進去受那份罪,錢總歸能還上!”
老村長也重重地拍了下陳冬河的肩頭,欣慰又帶著教誨:“老子英雄兒好漢!你爹是條硬漢子,你也不孬!”
“可這山不能再鑽了!這老林子,冰天雪地,沒老獵人帶著,進去就是喂了熊瞎子!”
“浪子回頭金不換!往後改過自新,踏踏實實過日子,才是正道。跟那幫不著四六的混一塊兒,能混出個啥出息?!”
陳冬河知道老村長句句掏心掏肺。
推讓半天,那條狼腿死活沒能送出去。
他這才道出此行真正的目的,試探著開口:“老叔,還有個事想求你。大隊庫裡那把老三八大蓋,能不能……借我用用?進山沒個稱手的家夥事兒終歸不行!”
老村長一聽他還想進山,臉頓時沉了下來,剛要開口規勸。
陳冬河搶前一步,臉上的苦笑帶著決絕:“老叔,你的好我知道。可眼下這光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
“我不去搏這一把,那三百塊,拿啥還?難不成真靠鄉親們勒緊褲腰帶?”
“您老放心,我不是拿家夥去跟李家村的人拚命!我還得留這條命孝順爹娘呢!真要命裡該絕折在山裡,我也認了!”
“可我要是啥都不乾,乾等著借鄉親們的錢,我這心裡過不去這道坎兒啊!”
“我也是條站著尿尿的漢子,自己惹下的禍,就得自己扛!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