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就算我沒了,家裡還有援朝能頂起門戶。”
老村長沉默了半晌,看著小夥子眼中那抹固執的光,重重地歎了口氣:“柱子,去把家夥拿來。”
陳鐵柱轉身進了裡屋,不多時,拿出一支帶著歲月滄桑痕跡的“三八大蓋”。
槍身油亮,旁邊還帶著一個小小的、紅鏽斑駁的鐵盒子,盒蓋封得嚴實。
“冬河啊——”老村長聲音沉重,手指摩挲著冰冷的槍身,“這盒裡,是壓箱底的最後五十顆子彈。公社武裝部那還有,五毛一發!”
“槍,我給你,村裡人,應當不會有二話,大夥兒都清楚你家難處。”
“可醜話說在前頭,你真要有福氣打著了大牲口,回來的時候,得給屯裡老小分些肉,這是規矩……”
陳冬河用力點頭。
這規矩他懂,這槍是大隊的財產,老村長隻是保管員。
他要是用著槍弄到東西,肯定是要拿出來分潤一下,也好堵一堵其他人的嘴。
否則難免有怪話,到時候老村長也為難。
兩人又絮絮叨叨說了些山裡遇險的經驗和注意事項,陳冬河才背上槍,拎起那袋沉重的糧食,辭彆而去。
老村長還給他寫了張蓋著紅戳的介紹信,囑咐他真要打著大家夥,先去縣裡的肉聯廠,趕緊把債窟窿堵上,再想旁的。
走在冷清的村道上,陳冬河心裡暖烘烘的,像揣了個小火盆。
陳家屯的老根兒,都是當年“闖關東”過來的老陳家人。
在這片黑土地上紮下根,卻曆經劫難。
先是小日子禍害,屯裡“十室九空”。
接著又打光頭,求解放。
再後來響應國家號召,跨過鴨綠江打老美。
算下來,他們這一輩能平安長大成人不易。
老一輩兒的漢子,活到現在的,滿打滿算不到五十。
祖祖輩輩,往上數,淨是忠烈之後!
那李家村呢?
早年間跑出去當兵的不多,躲在家裡的倒不少。
結果就是人家添丁進口快,兩個村子的人數差了一大截。
為搶水澆地,為彆的雞毛蒜皮事兒,他們陳家屯老吃虧!
陳冬河甩甩頭,把那些沉重的往事拋開。
背著槍和糧袋剛走進自家小院門,就看見小妹孤零零蹲在灶房門檻邊,小臉上掛著淚道子,嘴巴撅得能掛油瓶,眼睛死死盯著那緊閉的門板縫。
二姐陳小雨正低著頭,嘩啦嘩啦往灶膛裡添柴禾,眼睛也不時瞟著那口蒸汽騰騰的大鍋。
濃鬱的肉香霸道地飄滿了小小的院子,又順著土牆散到院外。
陳冬河的肚子叫得更響了。
“三哥回來啦!”小妹帶著哭腔喊,“肉肉能下嘴了不?”
王秀梅往灶房看了一眼,肉早就燉得脫了骨,就等著兒子回來才敢揭鍋蓋。
陳小雨也巴巴地看向他,眼睛裡滿是渴望開飯的信號。
陳冬河卻忍著饞蟲搖搖頭:“再等等!往這鍋裡多煮些山藥蛋!咱這肚裡一年到頭沒油星兒,冷不丁吃太多肉,腸子受不住,非得拉稀跑肚不可!”
“把這鍋做稠實點,分開放瓦罐裡,能吃好幾天呢!”
王秀梅看著鍋裡咕嘟冒泡的肉湯,再看看兒子削瘦的臉,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還是沒出聲。
牆根兒下,陳大山依舊沉默著,隻是吧嗒吧嗒抽他那杆老旱煙袋的動靜,似乎更響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