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如同無數細小的冰刀,瞬間刮在臉上,刺刺的疼。
走到村口僻靜無人處,一輛沾滿泥濘冰雪的破舊“二八大杠”自行車無聲無息地憑空出現。
陳冬河長腿一跨,翻身上車,鉚足了勁兒猛蹬。
車輪碾過厚厚的積雪,留下兩道深凹的車轍。
此刻的他心急如焚,恨不得腳下這倆軲轆立刻變作風火輪!
他太清楚大姐夫劉強的脾性了。
平日裡老實巴交,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甚至顯得窩囊。
可一旦他認準的事兒,九頭牛也甭想把他拽回頭!
二強三強再混賬,再不懂事,那也是他爹娘臨終托付的親弟弟,打斷骨頭連著筋!
為了這倆小子,夫妻二人甚至都故意沒急著要孩子。
昨晚上頂著白毛風找了一宿都沒見人影,劉強心裡那點擔憂的火星子,怕是早就燒成了燎原烈火,能把他那點理智燒個精光!
就憑他那股子悶頭強的勁兒,真敢赤手空拳就往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山老林裡衝。
陳冬河心裡也燒著一股邪火,悔意像潮水般翻湧上來,腸子都擰著疼。
當初……當初真不該看在大姐麵上心軟,教那倆半大不小,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什麼狩獵門道。
準是這幾日大雪封門,屯子裡外難尋獵物,這倆不知死活的愣頭青,仗著學了點皮毛本事,就想到危險重重的深山裡顯擺去了。
十有八九是在那白毛風起來之前進去的。
否則,怎麼會連點像樣的腳印痕跡都沒留下……
想著這些,陳冬河隻覺得心口壓著一塊千鈞重的磨盤,沉甸甸的,連呼吸都有些費力。
他咬著牙,暗地裡已然打定了主意——
等把那兩個小兔崽子從雪窩子裡揪出來,非得結結實實揍得他們鬼哭狼嚎,仨月下不來炕不可!
非得讓他們皮開肉綻地長長記性,刻骨銘心地明白明白,這莽莽蒼蒼的老林子,從來就不是任由他們撒野逞能的地界!
而是步步驚心,危機四伏的閻羅殿!
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
寒風在劉家屯狹窄的土街上打著旋兒,卷起地上碎雪,抽打在村口那群人身上,發出嗚嗚哀鳴,如同鬼哭。
人群中央,劉老村長那件油亮破舊,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老羊皮襖裹得緊實。
他攥著銅煙袋鍋子,枯瘦的手指頭幾乎戳到麵前那木樁子似的漢子鼻尖上,聲音氣得發顫,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絕望:
“劉強!你個強種!我看你是腦子讓門框擠扁了,還是讓驢蹄子踹糊了?!”
“咱屯子打獵的把式,頂數的就是你那在外頭照應他爹的堂哥劉貴!你呢?連兔子窩都掏不利索!”
“劉貴走之前咋囑咐你的?那老林子是能瞎鑽的地方嗎?!”
“虎豹熊狼啥的就不提了,雪窩子、斷崖頭、能卷走人的白毛風……哪個不是要命的閻王爺?!”
他每說一句,手指就用力點一下,仿佛要把這鐵打的道理戳進劉強那榆木疙瘩腦袋裡。
劉強悶著頭,牙關咬得死緊,下頜棱角繃得像塊生鐵疙瘩,任憑老村長的唾沫星子砸在臉上,紋絲不動。
他爹娘走的時候,攥著他的手,氣都呼不勻了還斷斷續續念叨:“強子……照看好你弟妹啊……”
那冰涼枯瘦的手,那臨終的托付,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心上,日日夜夜灼燒。
現在,兩個親弟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在山裡凍了一宿加一個白天!
那兩個小崽子,就背著幾根綁了鐵片子的軟塌木弓,揣著豁口的破柴刀……
遇上個三五隻餓綠了眼的狼群,估計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一想到這,他感覺自己的心窩子就像被鈍刀子來回割,疼得喘不上氣,眼前陣陣發黑。
“大爺爺,我懂,您老是為我好。”
劉強終於抬起布滿蛛網般血絲的眼睛,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皮,乾澀粗糲,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