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小小的土坯房裡春意盎然,低語與喘息交織。
直到月上中天,樹影在糊著舊報紙的窗欞上搖曳了許久,才漸漸歸於平靜。
隻剩下均勻而深沉的呼吸,和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
……
陳冬河睡得正沉,常年打獵養成的警覺性讓他耳朵猛地一抽,瞬間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感官異常清晰。
砰!砰!砰!
急促而猛烈的拍門聲,像重錘一樣砸碎了清晨的寂靜。
窗戶紙剛透出點灰蒙蒙的亮光,屋裡還黑沉沉的。
他扭頭看了一眼炕頭櫃子上那隻嶄新的上海牌手表,冰涼的金屬表盤反射著微弱的光——剛過七點。
寒冬臘月的清晨,正是一天裡最冷的時辰,滴水成冰。
村裡人這會兒都貓在熱炕頭,蜷在厚被窩裡,誰願意鑽出來去喝那刀子似的冷風?
“唔……冬河哥?”
李雪也被驚醒了,迷迷糊糊地往他懷裡縮了縮,帶著濃濃的鼻音和未散的睡意。
“沒事,你躺著。”
陳冬河拍拍她的背,揚聲朝外問,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和一絲警惕:“誰啊?”
“冬河!冬河!快開門!快開門啊!出事了!出大事了!”
門外傳來張鐵柱焦急萬分的喊聲,被凜冽的寒風撕扯得有些變調,帶著喘不上氣的急促:
“木頭!你堂哥陳木頭家!你快去瞅瞅!俺還得去通知你們老陳家其他人!快!快去!”
喊聲剛落,沉重的腳步聲就踩著凍得硬邦邦,咯吱作響的土地,匆匆遠去了。
陳冬河心頭一沉,睡意全無。
堂哥陳木頭?
他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個沉默得近乎木訥,總是佝僂著背的身影。
以及那個同樣沉默,甚至有些破敗,常年關著門的院子。
兩家關係不算親近。
堂叔還在世時,是個懂點風水的老木匠,因為這個,在那幾年沒少受罪。
批鬥、遊街,最後沒能熬過來,鬱鬱而終。
堂哥陳木頭打小就不愛說話,性子內向得像塊真正的木頭。
堂叔一走,他更是把自己徹底封閉了。
除了下地掙工分,幾乎不出門。
後來上山砍柴摔斷了腿,落下點殘疾,走路一跛一跛的,就更少在人前露麵了。
陳冬河以前也去看望過幾次,可他說十句話,堂哥能回一句“嗯”“啊”就算不錯。
眼神總是躲閃著。
慢慢地,走動也就少了。
比起這位血緣上的堂哥,他和張鐵柱這種光屁股玩大,一起掏鳥窩下河摸魚的夥伴反而更親近。
但疏遠歸疏遠,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
堂兄弟的名分在,出了事,無論如何都得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