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看見了他。
紀凜就坐在走廊那排冰冷的金屬座椅上,微微低著頭。
手機屏幕發出的幽藍光線,映亮了他半邊棱角分明的側臉。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點觸,滑動,專注的神情,與周遭消毒水彌漫的,承載著生老病死的凝重氛圍格格不入。
一陣短促激昂的遊戲音效,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醫院的寂靜,也精準地刺穿了舒允晏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支撐。
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
那一刻,心口那點殘存的溫熱,仿佛遇上了極地的寒風,瞬息間冷透,凝結成堅硬的冰坨,沉甸甸地墜在胸腔裡。
原來,在她經曆身體與精神雙重剝離的時刻,他的世界依舊可以如此波瀾不驚,甚至可以分神於一場虛擬的廝殺。
回到那座被稱為家的彆墅,空氣裡彌漫著一種空曠的涼。
紀凜幫她倒了一杯溫水,動作流暢,無可挑剔,卻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
她蜷縮在沙發裡,捧著那杯水,指尖感受著杯壁傳來的有限溫暖,身體內部卻依舊是徹骨的寒。
寂靜並未持續太久。
他放下水壺,甚至沒有看一眼她蒼白的臉色,便徑直開口,聲音平穩得像是在詢問一份普通的文件:“甲方那個片子做好了嗎?”他抬腕看了看表,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我現在就要看。”
舒允晏握著杯子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她抬眼,不可置信的看著紀凜。
陽光正毫無保留地炙烤著大地,樹木投下濃得化不開的綠蔭。
可那些光與熱,似乎都被厚厚的玻璃隔絕了,半點也透不進這屋內。
“你有沒有良心啊!”聲音是嘶啞的,帶著哭腔,卻又異常尖銳,“你把我當什麼了?畜生嗎?剛剛從那種地方出來,你問過一句我難受不難受嗎?你腦子裡隻有你的片子!你的列表!”
“舒允晏,你冷靜點。我是在教你做事!職場不是過家家,效率,條理是基本!你自己看看,每次要找什麼文件,你都要翻半天,這是在浪費所有人的時間!”
“你用打遊戲來教我嗎?在我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紀凜,你教的到底是什麼?是冷血嗎?是把人當機器嗎?”
“我不想乾了!”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積壓了太久的委屈,恐懼,失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眼淚決堤而下,“我不乾了!我受不了了!我要辭職!現在!立刻!馬上!”
她抓起手邊的一個靠枕,狠狠地摔在地上,仿佛那是她無法擺脫的枷鎖。
胸口劇烈起伏,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搖搖欲墜。
“舒允晏,彆在這裡發瘋。辭職?可以。按照合同,提前一個月書麵申請。這一個月內,所有工作必須照常完成,交接清楚。否則,後果你自己清楚。”
“你他媽有心嗎?”粗糲的字眼從她顫抖的唇間迸出,帶著一種瀕臨毀滅的絕望,“你是看我年齡小,覺得我好拿捏,是嗎?是不是在你的眼裡,我的情緒,我的身體,就那麼不值得一提!就像……就像用舊了隨手可以丟掉的抹布?”
紀凜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像是覆上了一層寒霜。
他顯然被這直白的,充滿恨意的指控激怒了,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試圖壓製一切的冷硬:“舒允晏!彆在這裡跟我演受害者!”
“受害者?”她像是被這個詞狠狠刺了一下,猛地向前一步,仰頭盯著他,通紅的眼睛裡是刻骨的悲憤,“做手術的人,是我!躺在那個冰冷台子上的人,是我!不是你!你除了在外麵打遊戲,你還做了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演?”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客廳裡隻剩下舒允晏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聲,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紀凜站在原地,眉頭緊鎖,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投向窗外虛無的某處。
他交疊在身前的雙手,指節不易察覺地收緊了些。
大約過了一分鐘,或者更久。這短暫的靜默,卻仿佛一場無聲的角力,耗儘了彼此最後的氣力。
最終,是紀凜先打破了這僵局。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褪去了剛才的尖銳,帶著一種試圖恢複控製的,疲憊的平靜:“好了。”他吐出兩個字,像是歎息,“你和我,都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