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失去了刻度，像一灘渾濁的死水。
舒允晏是在一種劇烈的頭痛和神經末梢的尖銳刺痛中恢複意識的。
眼皮沉重得像是被粘住，費了好大力氣才掀開一條縫。
視線模糊，天花板上的燈帶散發出昏黃的光暈，讓她分不清是傍晚還是深夜。
身體像灌了鉛，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酸澀的抗議，腳步虛浮地走向洗手間。
胃裡空得發慌，卻又一陣陣惡心。
就在她推開洗手間門的時候，一個平靜的聲音從客廳方向傳來：“你終於醒了。”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晚上的11點了。
舒允晏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
喉嚨乾得發不出任何聲音，或者說，她根本沒有任何想跟他說話的欲望。
她走進洗手間，關上門，隔絕了他的視線。
鏡子裡的臉蒼白浮腫，額角有一塊不明顯的淤青，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
舒允晏打開水龍頭，用冷水用力拍打臉頰，試圖驅散那頑固的昏沉感，但收效甚微。
當她重新拉開門走出來時，紀凜還坐在那裡。
他放下平板，目光落在她身上，這一次，他的語氣竟然出奇地溫柔下來，但那溫柔裡，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序化的體貼：“睡了這麼久，餓了吧？廚房有溫著的粥。”
他頓了頓，仿佛接下來要說的，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甚至帶著一點為你考慮的意味：“明天去公司，把離職申請提交一下，流程還是要走的。”
“不過，正好公司最近拍的那個係列視頻，缺個女主角。我看了一圈，覺得你還是最合適。反正你交接也需要時間，就去演了吧。”
舒允晏舀起一勺粥，送進嘴裡。粥是溫的，味道正常，但她咀嚼著，卻感覺像是在吞咽冰冷的沙礫。
舒允晏全程沒有說話，像一尊失去生氣的瓷偶，隻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
“等你交接完以後，”他頓了頓，像是在展示一個早已規劃好的方案，“我帶你出去散散心。你想去哪裡？”
舒允晏終於有了一點反應，極緩慢地抬起頭，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嘴唇翕動了幾下，才吐出幾個沙啞的字：“……靠海的地方吧。”
“好。”
接著，他趁熱打鐵，繼續用這種關懷的姿態推進著，試圖將兩人之間那冰冷的裂痕用這種物質化的安排填補起來：“我最近行程都空出來了，正好有空。帶你出去吃飯吧，你想吃什麼都可以。”他列舉著，像是提供一份精美的菜單，“日料？法餐？或者你以前提過想試試的那家新開的創意菜？”
“隨便吧，都行……”
“彆帶你孩子來我這裡礙眼。”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一開始就說好隻是兩個人談戀愛，你也答應了，不要互相乾涉彼此的家庭！你自己都說了我的家庭那堆爛事，你不管，你隻管我，現在憑什麼把你的家庭塞進我的空間？”
紀凜被她這連珠炮似的，條理清晰的控訴噎了一下，臉上那偽裝的溫和終於掛不住了。
他眉頭緊鎖，用一種混合著失望和難以理解的目光審視著她，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種追溯往昔的惋惜，但這惋惜裡更多的是對失控物品的不悅，“你是多麼單純的女孩，怎麼會變成……變成現在這樣？”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舒允晏心中積壓的所有委屈和憤怒。
“誰把我變成這樣的？”她猛地提高音量，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眼淚不受控製地再次湧出，“你以為我想嗎？變成這樣一個喜怒無常，連自己都討厭的樣子？你給過我補償嗎？”
舒允晏一步步逼近他，通紅的眼睛裡燃燒著悲憤的火焰：“你把我當成一個瘟神一樣！生怕靠近了我，就影響了你的狀態，玷汙了你的好心情！我是人啊！我不是畜生！往那一丟，喂點吃的，然後冷暴力幾天，就覺得我應該自己好了？像你這種年紀大的，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心啊！你的心是不是早就被算計和利益磨得又冷又硬了？”
“情緒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是年紀比你大，所以我更清楚什麼是現實！你現在需要的是冷靜，而不是在這裡發泄這些無用的情緒！”
“如果今天是你兒子被ii，或者你有女兒被男方糟蹋，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嗎？你會對你的兒女不管不顧嗎？把他丟在一邊自生自滅嗎？”
紀凜啞口無言……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紀凜，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需要被你們這樣對待？”她的目光死死鎖住他，不再是哀求，而是灼人的逼視。
紀凜眉頭緊蹙，顯然不適應這種完全失控的情緒場麵。
他想要用冷靜壓製：“允晏，冷靜下來，沒有人要故意傷害你，很多事情隻是……”
舒允晏猛地打斷他，笑聲淒厲：“隻是？隻是什麼？隻是我活該？隻是因為我窮？認知低，你他媽忽悠我體外安全，你他媽不帶套，說是不舒服，因為我出生在那種亂七八糟的家庭？因為我善解人意，懂事，不會像潑婦一樣鬨，所以就活該被你這種冷血的人糟蹋？”
“紀凜，我問你，難道我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嗎？我有血有肉，我會痛會難過！是不是在你眼裡，創造不了價值的人，就是廢物？連難受的資格都沒有？”
“看看我！紀凜！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體重隻剩七十多斤，吃口飯都會吐，整夜整夜睡不著！而你呢，隻會冷漠的看著這一切，還可以與彆人談笑風生，在你兒子麵前，展現出你的父愛，你明知道我有多麼羨慕，你還要不停地刺激我！”
夜色像潑墨一樣浸透了窗戶，彆墅裡安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細微的風聲。
舒允晏站在客廳中央，單薄的身子像風中殘燭。
“我去精神科拿藥，你連那點錢都舍不得給，追到手了，就可以低成本的隻喂給我一口飯吃。”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又帶著磨砂般的粗糲感，“甩給我幾千塊，像打發乞丐。紀凜，你明明什麼都知道，卻裝得像沒事人一樣......”
她忽然笑了，笑聲又乾又澀，“畜生的血都比你的熱。”
紀凜揉了揉眉心，語氣裡帶著長久應付麻煩後的疲憊：“夠了，彆沒完沒了。冷靜下來我們再談，我們是男女朋友不是交易，我們是有感情的。”
“你他媽不就是看我年輕好騙嗎？現在說不是交易了？你比我大整整15歲誒，你跟我談愛情？可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