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六驥廳
沈斌拿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聽著林靖的話,心頭苦笑漣漣。
其實,這是當年沈斌之父,也是沈家的家主在世時,與梅裡虞家定下的婚約。
當年虞家勢盛,家主虞翔甚至出任尚書省禮部侍郎,家中子弟更是有兩人分彆擔任刺史、縣令等官。
其實,沈家是高攀了一些的。
後來虞家的家主虞翔逝世,虞家家道略見中落,再之後虞翔兩個兒子,就卷入了慶王謀反一案。
當然,如果是這樣,沈斌不是勢利之人,世家多重信義,不會生出反悔之意。
關鍵是虞家女生來就有目疾,等到十歲之後,目疾就越發嚴重,到了如今十三四歲的及笄之年,本該是嫁人的年齡,幾乎完全看不清了。
換句話說,沈羨的未婚妻是個盲人。
如何不能讓沈斌這個當爹的揪心。
想要反悔吧,要臉。
但不反悔吧,沈斌就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將來還是要科舉出仕的,豈能娶一個盲女為妻,更不要說還是犯官之女。
可以說,這一下子陷入了兩難之境,隻能先行使出一個拖字決。
“小兒頑劣,尚不知事,性情浮躁,也不大穩重,如是這般早成婚,隻怕辱沒了侄女這般金閨柳質。”在林靖期待的目光中,沈斌給了一個不好不壞的答複。
畢竟是書香門第出身,雖然沉淪下吏,可這等委婉拖延之辭,也用得自然而然,讓人挑不出毛病。
但林靖也不是傻子,或者說與沈斌早年就相識,知其秉性,如何會被這等話所糊弄?
“沈斌,你這是什麼意思?”林靖直呼其名,喝問道。
被直呼其中名,沈斌麵上有些不自然,局促道:“林兄,我的意思是,先在府中呆著,一來看看京中的動向,二來……”
林靖臉上儒雅之態一掃而空,目光灼灼盯著沈斌,道:“你是不是想悔婚?”
沈斌:“……”
他有說過嗎?
林靖語氣譏諷道:“沈斌當年一諾千金,英豪之氣溢滿神都,不想如今竟連婚約都不認了。”
沈斌麵色一窘,解釋道:“林兄誤會了,隻是說犬子尚小,尚不知事,還需要再磨煉二年,等性情穩重一些,再成婚不遲。”
“無非是覺得虞家沒落了,怕牽連到你沈家。”林靖打斷了沈斌的話頭兒,冷聲道。
沈斌聞言,心頭大急:“林兄這話是從何而起?”
林靖冷聲道:“也罷,既然沈氏不講信義,我們另投他處!”
沈斌起得身來,道:“林兄說的這是哪裡話,沈某從無此念。”
不講信義,這要是傳揚出去,他蘭溪沈氏的名聲就毀了。
不遠處靜靜落座的虞青嬋,攥緊了手中的一方帕子,柔聲道:“舅舅。”
猶如山泉叮咚,清潤微微,原本正起爭執的廳中似刮起了一股清風,讓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都為之緩和幾許。
而山河錦繡屏風後聽了有一會兒的沈羨,都不由為之暗讚了一聲,單聽這聲音,就可知是個美人。
所謂,音、體、貌、品,聲音不好聽,縱有美豔之貌,也終究差點意思。
隻是可惜,聽老爹方才之言,此女似乎生有目疾?
隻聽得虞青嬋那柔婉如水的聲音當中,帶著幾許堅定氣韻:“既然沈氏輕諾寡信,舅舅無需再糾纏,我等離開就是。”
“小姐,沈老太爺當年定下的婚約,他們豈能說不認賬就不認帳?”一旁的丫鬟綠珠憤憤不平道。
虞青嬋聲音陡然變得清冷幾許,說道:“綠珠,把婚約給我。”
綠珠聞言,有些摸不清虞青嬋之意,礙於平日威嚴,取過婚約遞將過去。
虞青嬋接過婚約之書,柔弱依依的聲音中滿是堅定:“這一紙婚約就從此作廢吧。”
說著,兩隻纖纖素手握住婚約,打算一撕兩半。
沈斌怔在原地,張了張嘴。
暗道,這虞家女好生烈的性子!
而就在虞青嬋將要撕去婚約之時,卻聽屏風後傳來一道沉靜的聲音:“慢著!”
原本正自震驚不已的沈斌和林靖,循聲望去,但見一人從屏風後走出,不是旁人,正是沈羨。
沈斌看向來人,問道:“羨兒,你不是去青羊觀上課了嗎?難道又逃課?”
沈羨麵色不變,微笑道:“今日觀中下學的早,父親,這幾位是?”
沈斌硬著頭皮介紹道:“這是你林姑父,這位是虞小姐。”
沈羨點了點頭,問道:“父親,先前似是和虞家討論婚約?”